第八百九十六章 廟堂的禮法

　　“阿父！有貴客前來！！”
　　王元大叫著，拉著劉良走進了院落內。
　　這院落並不大，但是卻十分的精致，院落的墻壁是剛粉刷過的，內外都粉刷了壹遍，非常的幹凈好看，院落內的泥土都被壓得很平坦，門口是壹處狗窩，裏頭居然有三條狗，另壹側是庫房，上了鎖，正對面是三座房屋，高大氣派，窗戶用的都是玻璃，門也是嶄新的木板門，院落裏搭了木架，掛著各類的花，形成了壹道天然的樹蔭。
　　院墻的內側被挖成了菜園，劉良看到各種各樣的蔬菜，長勢還不錯。
　　從房屋後頭能聽到牛羊的叫聲。
　　王元領著劉良走進來，頓時就朝著那些菜園裏的雞叫了起來，用力的跺腳，將它們嚇得四處逃竄。
　　“怎麽又跑出來了？本是關在後院的！壹天到晚就禍害我們這菜地！”
　　王元罵著，再次大叫道：“阿父！！阿母！！”
　　“阿父不在！！”
　　就聽到壹人叫著，滿臉不耐煩的從側屋走了出來，走出來的是個年輕後生，模樣與王元酷似，只是比他年輕了很多，他的穿著很是不凡，居然穿著錦繡，頭發被梳理的發亮，幹幹凈凈的，沒有壹點吃過苦的痕跡。
　　王元瞪了他壹眼，罵道：“沒看到有客人嗎？還不快拜見呂君？！”
　　那後生朝著劉良略微行禮，就算是拜見了。
　　王元又罵道：“將雞給我趕回後院去！”
　　說著，他看向了壹旁的劉良，解釋道：“這是我弟弟則，這豎子在國學讀書，今日正好休假……”
　　呂良點著頭，王元則是拉著他走到了前院的木架之下，讓他坐在上位，又不知從哪裏搬來了胡桌，兩人面向而坐，王元又叫道：“則！宰壹只雞來款待客人！”
　　正在驅趕著雞的王則壹臉的委屈，“我不會啊……妳自己來吧……”
　　“放屁！這有什麽不對的？！我在妳這個年紀都開始宰豬了！！現在就給我進去殺雞！！！”
　　劉良急忙拉住王元的手，“無礙，無礙，不必如此……”
　　王元看著壹動不動的弟弟，惱火極了，上前就是壹腳，“沒聽到我的話嗎？！”
　　王則被哥哥這麽壹踢，眼眶壹紅，頓時仰頭大叫道：“阿母！！！”
　　內屋裏喀嚓喀嚓的聲音忽然中斷，就看到壹個婦人火急火燎的走了出來，“怎麽了？又怎麽了？”
　　王則急忙跑到了婦人的身邊，“大哥他揍我！！”
　　婦人看向了王元，正要罵什麽，卻又註意到了他身邊的客人，頓時板著臉，“妳是不是又招惹妳大哥生氣了？！”
　　王元無奈的說道：“阿母……我這有好友前來，我讓這廝宰個雞，他居然都不敢……您說他壹個大丈夫，成何體統啊！”
　　婦人看向了呂良，隨即笑了起來，“這位君子長得真俊俏啊，來，來，上座，妳們且坐著，我去，我去宰。”
　　王則還想說什麽，婦人猛地拍了下他的手，罵道：“回去讀妳的書去！”
　　王則委屈的走進了內屋。
　　劉良急忙起身，“怎麽敢勞煩大人……”
　　婦人笑著，“哪有什麽勞煩不勞煩的，妳們坐著就是！”
　　婦人很快就走向了後院，王元壹臉的不屑，“現在的後生啊……跟我們當初真的是壹點都不壹樣了，個頭倒是很大，比我還高出壹個頭呢，可是連只雞都不敢殺……妳看他的樣子，整日就知道打扮，給自己弄得如女子壹般，每日要洗六七次臉呢！還買了些什麽，說是香皂？有洗臉的，有洗腳的，有洗牙的……我就不明白了……”
　　劉良輕笑著，說道：“懂得幹凈是好事啊……況且現在孩子還小，等年長幾歲，就不會如此了。”
　　“我這弟弟啊，自出生就沒吃過苦，讀了縣學，畢業後去了國學，家裏的意思，還想讓他讀太學，他要是將這裝扮的心思放在學業上，早就上太學了！”
　　“現在的孩子大多如此……我阿父常說，愛美之心，人皆有之……可以理解。”
　　這位尋常百姓出身的人將他阿父都給搬了出來，王元頓時也不敢反駁了。
　　就在兩人閑聊的時候，就看到壹個老者晃晃悠悠的走進了院落，此人背著手，拿著袋子，嘴裏不知哼唱著什麽，王元急忙起身，劉良也跟著起身。
　　兩人壹同行禮拜見了此人。
　　老者看到家裏有客人，也是相當的開心，與劉良回禮。
　　“阿父……妳這又是去了哪裏？”
　　“哦……我去找老周他們幾個下棋去了，正好，我這路上看到壹人賣水果的，都挺新鮮，就買了些，來，來，擺上！”
　　老人很是熱情，趕忙將提來的水果都擺在了劉良的面前。
　　老人隨即也坐在了壹旁，笑呵呵的打量著面前的劉良。
　　“好壹個英俊的後生啊……家裏是做什麽的？”
　　“是農夫……”
　　“哈哈哈，妳這怎麽看都不像是農夫家的孩子啊，那妳家裏當有數千畝耕地吧？”
　　“我這……”
　　王元清了清嗓子，“阿父，吃水果！”
　　老人還是不依不饒，“妳阿父叫什麽啊？是本地人嗎？或許我還認識呢！”
　　“我阿父……叫呂長，不是本地人，是從唐國搬過來的。”
　　王元的嘴角抽動了壹下，深吸了壹口氣，老人卻繼續說道：“那我就不認識了……可曾成家啊？”
　　“還不曾。”
　　老人搖著頭，“妳們這些後生啊，成家是越來越晚了，想當初啊，我們十三四就已經成了家，元是我第三個兒子，他出生的時候，我才二十多歲呢！”
　　“元現在都二十多歲了，卻還不曾成家……”
　　王元撓了撓頭，“阿父，今日就勿要再說這些了。”
　　劉良卻對老人有些好奇了，他詢問道：“老丈過去是做什麽的呢？”
　　老人壹下就被打開了話匣子，他回憶著過去，認真的說道：“我家祖上三代啊，都是本地的木匠……我記得我還年幼的時候，家裏那是很貧苦的，就只能挨家挨戶的去找生意，幫人修修補補的，還拿不到錢，只能混壹口吃的，也就壹些大人物，才會打造家具什麽的，能有不少收入……家裏連穿的衣裳都沒有，都是光著身子，哈哈，我成家之前才有了壹套衣裳，那之前都是披著草衣，妳們知道草衣嗎？沒見過吧？”
　　“將幹草串起來，掛在腰間，能擋著鳥……就是這種衣裳。”
　　“後來，就是聖天子登基了，這日子壹下子就不同了，家家戶戶都富裕了起來，找我打造家具的，打造工具的，越來越多……我還收了很多弟子，教他們木匠活，也有不少的收入，我給家裏的妻做了紡車，兩人壹同忙活……現在生活還是不錯的，這兩個兒子都長大成人了，壹個在縣衙，壹個在國學……就可惜還沒抱上孫子。”
　　老人說著，忽然想起了什麽，問道：“妳阿母呢？”
　　“她在後院宰雞呢，我這好友前來，我讓她殺只雞……”
　　“胡鬧！”
　　老人板著臉，“壹只雞夠誰吃的？怎麽也得弄只羊羔啊！”
　　他起身就要朝著後院走去，劉良急忙攔住他，“老丈，不必如此，不必如此，雞便足夠了，莫要如此……”
　　只是，劉良顯然是勸不住老人的，盡管劉良百般推辭，可老人還是倔強的走進了後院裏，劉良壹臉的無奈，“元，妳家裏也太熱情了，再這樣我都不敢前來了……”
　　王元搖著頭，“咱長安人向來都是如此……壹看呂君就是沒有去過尋常……咳咳，不怎麽愛去別人的府邸。”
　　老人還是殺了壹只羊羔來款待客人，這讓劉良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。
　　眾人壹同吃起了肉，老人壹直都在催促著劉良多吃些。
　　王則只是吃了兩口，就要回去讀書，卻被王元再次訓斥了壹頓。
　　老人壹臉無奈的解釋道：“這則出生的時候，險些母子倆都沒能保住，好在及時去了醫館，故而他阿母壹直都很寵愛他……”
　　劉良點了點頭，“家裏最小的孩子，通常都很受寵愛。”
　　“我弟弟最近也是出了遠門，家裏人都思念的很，阿父雖然沒有明說，可是常常看著我楞神，阿母就更是如此了，整日以淚洗面……唉，其實我也挺思念弟弟的。”
　　“哦……妳家裏幾個孩子啊？”
　　“五個孩子，我有倆個兄長，壹個弟弟，壹個妹妹。”
　　“五個孩子啊，真好……家裏想必也很熱鬧。”
　　“唉，也不算很熱鬧，我大哥很忙，整日都在外辦事，很少回來，而且他已經成了家，二哥去了外地，四弟也去了外地……再過壹年，我大概也要走了。”
　　老人聽著他的話，隨即搖著頭，“唉，雖說當今吃的好，穿的好，但是跟過去還是不壹樣啊，過去啊，孩子們都是不願意遠去的，每次外出那都是九死壹生，哪裏像現在啊，是個人都往外走，很少有人再待在父母身邊了……”
　　劉良吃過很多次肉，可卻沒有吃過今日這般美味的肉，他飯量並不是很大，今日卻吃了很多很多，險些連骨頭都給吞了下去，老人還拿出了珍藏的酒水，三個人坐下來壹同吃酒。
　　老人很是開心，“這還是元第壹次帶著好友前來呢，這孩子性格木訥，不願意交朋友，他當初上縣學的時候啊，總是被人欺負，我是很有眼光的，當時壹說縣學，我就將孩子給送過去了，哪怕花錢也無所謂……哈哈哈，結果整個縣學內，就我家的孩子是平民出身，其余都是些權貴子，然後那些人就欺負元，說他是什麽匠人之子，他都不願意去上學了，整日抱著他阿母哭，說什麽都不願意去！”
　　“當時送孩子去縣學的人可少呢，都是因為我的眼光不錯，我知道這是壹個機會！”
　　“他阿母就整日勸我，說勿要讓孩子去了，勿要讓孩子去了，說讓他跟著我學木匠活。”
　　“我當時就怒了，權貴子又如何？他們越是看不起，就越是要去，這是改變自己的機會，難道要壹輩子讓人看不起嗎？我每天都送他過去，他壹直都在跑，他壹跑，我就追……哈哈哈，就這麽讓他讀完了縣學，可惜啊，這豎子整日都想著怎麽從我手裏逃走，卻是沒有將心思放在學業上，結果沒考上國學，沒辦法，就讓他回來跟我學木匠活……”
　　“當時身邊的人都嘲笑我，說我讓孩子去讀書，花了那麽多錢，最後還是跟著我學木匠。”
　　“可是呢，現在他們卻都不敢說話了，這豎子雖然愚笨，但是認識字啊，他去考了衙役，而且還考過了，哈哈哈，現在誰也不敢輕易招惹我家……有些時候，那些人看到我還行禮呢！”
　　老人開心的說著，王元卻是臉色通紅。
　　劉良聽的很認真，“現在縣學裏還有會這種欺負人的事情發生嗎？”
　　老人搖著頭，“大概是沒有了，現在送孩子去縣學的人很多了，我這小兒子，就沒有遭受這種欺辱了，與他的同窗們相處的都很好……常常帶著他們來家裏，而且現在國學考試似乎也沒有當初那麽難了，我們還想讓他考太學呢，若是進了太學，那可就是先祖保佑了，哈哈哈，我王家說不定也能出壹個大官員了。”
　　從這裏走出來的時候，劉良有些吃醉了，搖搖晃晃的，王元還好，扶著他，壹點事都沒有。
　　“呂君啊，您吃醉了，要不就在我家裏住壹天吧……勿要回去了。”
　　“無礙，我無礙的！”
　　劉良揮著手，“我有許久都不曾如此高興了……改天啊，我壹定要將阿父請過來，讓他也坐在這裏，聊聊天……他肯定會更加開心……更加……”
　　看著已經醉倒的劉良，王元苦笑了起來，這可怎麽辦呢？直接給送到皇宮去嗎？？
　　……
　　禮部門口依舊是人來人往，顯得非常熱鬧。
　　陸公已經回了家，而新上任的郅都卻遲遲沒有前來，據說他很早就回到了長安，可不知什麽原因，他至今都沒有前來禮部。
　　忽然間，遠處有壹群甲士狂奔而來，迅速包圍了整個禮部，這動靜並不小，裏頭的官吏們急忙走出來，就看到周圍的甲士越來越多，很快，就有壹個披著甲胄的人從甲士們之中走了出來，直接走進了禮部府內。
　　官吏急忙上前，“這位將……”
　　“給我拿下！！”
　　郅都壹聲令下，當即就有甲士將那官吏給按在了地上，來人正是郅都，郅都盯著周圍的那些官吏們，官吏們被這家夥盯得頭皮發麻，完全不敢言語。
　　郅都壹壹打量著他們，看到了當初那幾個熟悉的人影。
　　就在這個時候，有人從裏頭走了出來，那人留著很長的胡須，看到面前的那些甲士，也是沒有任何的畏懼。
　　“閣下是什麽人？想要做什麽？！”
　　郅都打量著他，“妳又是什麽人？”
　　“左丞胡毋生，妳是什麽人？”
　　“我是郅都。”
　　他這麽壹開口，官吏們頓時恍然大悟，可隨即又很是詫異，他們都知道郅都要來接替陸公的消息，可是為什麽要帶著甲士前來呢？還壹來就抓人，這到底是要做什麽？
　　胡毋生朝著郅都行了禮，隨即問出了相同的疑惑，“郅公這是為何啊？”
　　郅都冷笑了起來，“廟堂諸多府邸，辦事散漫，禮部作為諸部之首，不只是要以身作則，甚至該去監督其他機構的，可是，我這來到長安後，卻發現禮部是如此的不堪，連著數日，妳們都在商談著如何來迎接我，正事卻是壹點都沒有辦，是因為陸公對妳們太過寬松的緣故嗎？”
　　胡毋生頓時抿著嘴，沒有再說話。
　　自從陸賈病倒之後，禮部的官員們就已經將心思放在了如何迎接新官之上，再也無心政務，胡毋生盡管多次整頓，但是成果不太明顯。
　　郅都瞇起了雙眼，“今日，就從禮部開刀，整個廟堂都需要整頓，廟堂是為了辦事而設立的，整日在這裏空談，辦虛事，這樣的人怎麽配得到俸祿呢？”
　　官吏看到郅都的態度，頓時也就鼓起了勇氣，有人叫囂道：“我們這些時日裏壹直都在忙碌……怎麽可能不辦實事呢？”
　　郅都示意了下身邊的甲士，甲士當即沖了進去，壹頓翻找。
　　很快，甲士就拿著壹張紙來到了郅都的身邊，郅都將紙張展示給了眾人，上頭只寫著壹行字，“若能及時查閱則不殺，郅都。”
　　郅都冷漠的說道：“這張紙，是我親自寫的，放在這裏有十余日了吧……可曾有壹人來翻看過？”
　　官吏大驚失色，而那日讓郅都記錄的官吏也是頓時想起了這個人來，雙腿壹軟，險些摔在地上。
　　“來人啊，將這些怠慢政務的人都給我帶走……送去刑部，讓他們仔細調查！！”
　　胡毋生急忙上前，有些無奈的說道：“郅公啊……他們是有過錯，但是他們都是禮部的能臣啊，您不能將他們全部都帶走，若是他們都被帶走了，誰來做禮部的事情呢？還請您能寬恕壹次他們的罪過……”
　　聽到胡毋生的話，郅都頓時冷笑了起來。
　　“這個天下，難道還缺想當官的人嗎？？”
　　“禮部為天下設禮法，廟堂的禮法就是要認真辦事，為王事勞！！”
　　“自己都做不到的人，還談什麽禮法！都給我帶下去！！”
　　“禮部的官員，重新換壹批！！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