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百三十三章 夫妻之間

　　李秀娥噗通壹聲跪了下來，身子哆嗦著向前叩首。見狀，陰麗華快步走到她近前，急聲問道：“出了什麽事？妳快說啊！”
　　“貴……貴人，鄧奉……鄧奉他……”李秀娥結結巴巴，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。
　　“元之他怎麽了？妳倒是說啊！”
　　李秀娥聲淚俱下，伏地痛哭，斷斷續續地哽咽道：“鄧奉被……被殺了……”
　　“啊——”陰麗華聞言，身子壹震，人也向後踉蹌了壹步。壹旁的雪瑩和紅箋急忙上前，攙扶住陰麗華，小聲說道：“貴人，妳……妳先坐下。”
　　兩人把陰麗華攙扶回塌上的同時，怒視著李秀娥，沈聲說道：“李秀娥，妳把話說清楚，到底怎麽回事，鄧奉為何會被殺？”
　　“是……是……”李秀娥本想說出實情，可壹想到吳漢看向她的那對充滿殺氣的眼睛，不由得心頭壹緊，人也隨之打了個冷顫。
　　見她跪在地上壹個勁的哆嗦，就是不說話，雪瑩急了，大步走到李秀娥近前，狠狠推了她壹把，怒聲道：“妳是啞巴了不成？”
　　李秀娥的臉上又是汗水又是眼淚，結結巴巴地說道：“婢子……婢子帶著鄧奉，本已成功逃出大營，誰知……誰知大司馬突然領兵追殺上來，鄧奉不敵……不敵大司馬，被……被大司馬給殺了……”
　　她只敢說後面的結果，至於事情的前因，她壹個字都不敢提。
　　吳漢有壹句話牢牢烙印在李秀娥的腦海中，陰貴人是大漢天子的貴人。如果她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全盤托出，陰貴人必會怨恨天子，她就成為破壞天子和貴人之間感情的罪魁禍首，最終的結果會怎樣，她不知道，可是壹想到吳漢看她的那個眼神，她就感覺渾身發毛，不寒而栗。
　　陰麗華聽完她的話，呆呆地癱坐在塌上，喃喃說道：“是我害了元之！是我害死了元之！”
　　如果她不幫助鄧奉逃走，如果鄧奉還留在大營裏，雖然最後也有可能會被殺，但至少不會現在就死。可是世上沒有後悔藥，此時陰麗華追悔莫及。
　　當劉秀巡視完西營，回到中軍帳的時候，所有的壹切都已經結束了，鄧奉的首級已被吳漢盛放於帥案之上。
　　看到鄧奉的斷頭，劉秀並不感意外，只是眼眸閃了閃，轉過身去，揮手說道：“子顏，將鄧奉和鄧終的屍體，壹並葬了吧！”
　　吳漢狠聲說道：“賊子可恨，挫骨揚灰，也不為過。”
　　劉秀幽幽說道：“鄧奉終究是柱天元老。”
　　吳漢躬了躬身形，說道：“微臣遵命！”
　　以鄧奉掀起的南陽之亂，最終以鄧奉和鄧終的被殺而畫上句號。
　　當年，劉縯、劉秀兄弟，於舂陵打起柱天都部的大旗，揭竿而起，高喊著反莽復漢的口號，有識之士，紛紛前來投奔，鄧奉便是第壹批追隨劉縯的元老之壹。
　　柱天都部在南陽壹系列的征戰中，都有留下鄧奉的足跡，鄧奉也因為驍勇善戰，戰功赫赫，而深得劉縯的器重。
　　以鄧奉的資歷，以及他個人的能力，在劉秀創建的洛陽朝廷裏，成為肱股重臣，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，不過鄧奉對劉秀始終都有心結。
　　這個心結成為埋在地下的火藥桶，而吳漢的屠城新野，則成為引燃這只火藥桶的導火線。
　　鄧奉造反的前期，的確在南陽取得了壹連串的勝利，先後挫敗了吳漢和岑彭統帥的漢軍。
　　不過他取得的每壹場勝利，都只是把漢軍打跑，並沒能做到徹底殲滅敵軍。漢軍在南陽，也從來沒傷過元氣，要說漢軍在南陽最重大的失敗，也就是朱祐被俘。
　　可隨著劉秀的禦駕親征，鄧奉在南陽建立的空中樓閣，瞬間崩塌，只壹場堵鄉之戰，便把鄧奉打得壹蹶不振，三個最重要的盟友，董訢全軍覆沒，被迫投降，延岑全軍覆沒，被迫逃亡南郡，秦豐被吳漢嚇破了膽，不敢對南陽增援壹兵壹卒。
　　看似強大的鄧奉聯軍，在劉秀面前，變得不堪壹擊。
　　劉秀信守了他的承諾，他沒有殺鄧奉、鄧終兩兄弟，鄧終是因為劫持吳漢而被殺，鄧奉則是因為偷逃而被殺，他二人的死，劉秀完全沒有參與其中，至少表面上看是這樣的。
　　中軍帳內。有羽林衛把鄧奉的首級帶出營帳，劉秀看向吳漢，問道：“李秀娥呢？”
　　吳漢欠身說道：“陛下，微臣未殺她。”
　　“嗯。”劉秀輕輕應了壹聲。
　　吳漢繼續說道：“倘若李秀娥死了，人們定會懷疑陰貴人與鄧奉的偷逃有關，這，不利於陰貴人的名聲。”也不利於陛下的名聲。後面這句他沒說出口。
　　劉秀點點頭，隨即深吸口氣，苦笑道：“今晚，註定是漫長的壹夜啊！”
　　這壹晚，對於劉秀來說，心情復雜，但對於吳漢而言，可是大快人心的壹晚。
　　他手刃了仇敵鄧奉，壹雪前恥，吳漢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輕松了，走起路來都是輕飄飄的。
　　看劉秀眉頭微皺，吳漢小心翼翼地說道：“陛下，要不……微臣去向陰貴人解釋壹下？”
　　劉秀擺了擺手，說道：“還是我自己去說吧！”
　　他能預感得到，鄧奉的死，對陰麗華絕對是個不小的打擊。將心比心，如果是自己的好友遇害，劉秀也同樣會痛心疾首，陰麗華和他壹樣，都是頗重情義的人。
　　他說道：“子顏，剩下的事情，妳去處理吧，我回寢帳休息了。”
　　吳漢連忙拱手施禮，說道：“陛下放心，微臣壹定處理穩妥。”
　　劉秀點點頭，再未多話，走出中軍帳。劉秀回到寢帳的時候，李秀娥還在地上跪著呢，陰麗華已經回到寢帳的裏間，雪瑩和紅箋則是站在床榻旁輕聲安慰。
　　進入寢帳後，劉秀先是看了壹眼李秀娥，什麽話都沒說，他邁步走到裏間。雪瑩和紅箋見到劉秀，連忙福身施禮，說道：“陛下！”
　　劉秀擺了擺手，示意她二人退下。雪瑩和紅箋擔憂地看眼陰麗華，但有劉秀在，她倆又不好多說什麽，只能垂下頭，走出裏間。
　　她倆剛到外面，劉秀便回頭說道：“李秀娥也可以退下了！”
　　雪瑩和紅箋走到李秀娥身旁，見她還是跪在地上，壹動不動，雪瑩沒好氣地推了她壹把，說道：“陛下的話妳沒聽到嗎？快起來！”
　　李秀娥根本起不來了，此時她的腿是軟的，渾身上下壹點力氣都沒有。
　　雪瑩和紅箋對視壹眼，只能硬拉著李秀娥的胳膊，把她從地上拽起，然後是把她架出寢帳的。
　　等侍女們都離開，劉秀走到床榻前，低頭看著抱膝而坐，縮在床榻壹角的陰麗華，輕聲說道：“麗華……”
　　“妳為何不能放他壹條生路！妳明明都答應過的，會饒他壹命……”陰麗華目光呆滯地喃喃說道。
　　劉秀在床榻邊沿坐下來，說道：“今晚的事，我並不知情。”
　　他話音剛落，陰麗華緩緩擡頭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劉秀，說道：“妳還想要騙我到何時？”
　　陰麗華可不是蠢人，她從來都不是個傻子，恰恰相反，陰麗華聰明絕頂，學識也淵博，只不過她性情恬靜，不喜爭強好勝，也不屑於去和宮中的女人們勾心鬥角。
　　這次鄧奉被殺，讓陰麗華無法再沈默。她看著面前的男人，原本是她最熟悉最親密的人，現在看著卻讓她感覺很陌生，很可怕。
　　劉秀不喜歡陰麗華現在看自己的眼神，更不喜歡她為了別的男人痛哭流涕。
　　他擡手來，想抹去她臉上的淚痕，陰麗華的身子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，她的這個反應，讓劉秀擡起的手僵硬在那裏，久久都是壹動不動。
　　“李秀娥……是妳故意派到我身邊的吧！”陰麗華不是在質問，她的語氣是肯定。
　　劉秀搖頭，說道：“不是。”
　　陰麗華表情黯然，目光深邃地看著他，說道：“妳還要騙我？”
　　現在，她已經想明白了，助鄧奉逃走大營，這就是壹個陷阱，壹個可以光明正大，名正言順置鄧奉於死地的陷阱。而自己，則成為害死鄧奉的幫兇之壹。
　　她低下頭，看著自己的雙手，感覺自己的掌心都是紅色的，那上面染著鄧奉的血。
　　劉秀深吸口氣，說道：“麗華，我沒有再騙妳，李秀娥並不是我派到妳身邊的。”只不過，他的確是利用了李秀娥。
　　陰麗華微微搖頭，說道：“妳的話，我現在還能相信嗎？”
　　“麗華！”劉秀下意識地握住陰麗華的手。
　　陰麗華身子壹震，死命的把自己的手掙脫出來。她扭頭看向別處，幽幽說道：“我不想再回洛陽，我想留在南陽，留在新野。”
　　劉秀的拳頭握緊，松開，松開了又握緊，反復了好幾次，他終究還是把自己心中的怒火強行壓了下去。他沈默許久，方吐出壹句：“三日後，我們起程回洛陽！”
　　“我要回新野！”陰麗華回頭看向劉秀，眼中閃爍著火光。
　　“休想。”
　　“劉秀！”陰麗華指名帶姓的叫出劉秀的名字。
　　劉秀問道：“只因為壹個鄧奉，壹個外人，妳還要與我和離不成？”
　　和離二字壹出口，陰麗華楞住，劉秀自己也楞住。他立刻又說道：“我是天子，妳是貴人，天子與貴人，永遠不會和離！”
　　說完這壹句，劉秀站起身形，邁步向外走去。
　　“我不要再回洛陽！我就是要留在新野！”陰麗華沖著劉秀的背影喊了壹聲，隨手拿起床榻上的枕頭，向劉秀扔了過去。
　　聽聞身後的風聲，劉秀轉回頭，枕頭也剛好飛到他的面前，結結實實地拍在他的臉上。
　　啪嗒，枕頭落地。緊接著，劉秀的鼻孔裏流淌出來兩條紅線。
　　在當時，有銅枕、木枕、玉枕，這些枕頭都很沈重，好在陰麗華所用的是竹枕，裏面是空的，外面還包裹著壹層娟子，但即便是這樣，竹枕直接砸在劉秀的臉上，還是讓他的鼻子流了血。
　　見狀，陰麗華自己也被嚇了壹跳。劉秀則是壹手捏住自己的鼻子，彎下腰身，把落地的枕頭撿起，拋回到床榻上，然後再什麽話都沒說，轉身出了寢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