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壹百壹十二章 木秀於林
漢天子 by 六道
2020-3-13 17:42
陰麗華沒來時,劉秀還和陰識談笑風生,現在她來了,劉秀反而低垂著頭,變得沈默寡言。陰麗華向劉秀壹笑,開口說道:“文叔。”
“麗華小姐!”
“文叔可知,在新市、平林都出現了綠林軍?”
劉秀楞了壹下,說道:“有所耳聞。”
陰麗華問道:“文叔對這兩支綠林軍是怎麽看的?”
聽聞她的話,陰識和陰興都目不轉睛地看向劉秀。
在當時,陰家是典型的地主階級,而綠林軍則屬於平民起義軍,他們分屬於兩個階層,而且這兩個階層之間自古以來就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。
在其它的朝代裏,像陰家這樣的地主階級通常都是站在朝廷的那壹邊,屬既得利益者,而王莽的厲害之處在於,他能同時既不討平民階層的喜歡,又不討地主階層的喜歡。他強制推行的土地均分的新政,讓地主階層和平民階層都對他恨之入骨。
所以本應該是正反對立的兩個面,在當時卻分化出來三個面,壹個是掌權階層,壹個是地主階層,壹個是平民階層,三個階層互相對立,這種詭異局面的出現,在中國歷史上也實屬罕見。
在這個大時代背景之下,劉秀的立場就很有意思了。
以出身來說,他絕對屬於平民階層,他就是舂陵的壹個普通農民,處於社會的最底層,比他身份再低的,那就只能是奴隸了。
而劉秀又是漢室宗親,可當時的漢室宗親,乃至周圍的親朋好友,大多又屬於地主階層,像鄧晨、鄧奉乃至陰識、陰興、陰麗華等人。
平民階層的出身,地主階層的家世,讓劉秀的態度也時常在這兩個階層之間左右搖擺。
劉秀若有所思地說道:“綠林軍的人雖出身貧寒,但紀律松散,打家劫舍,時有發生,若不能加以管制,實難長久。”
陰麗華追問道:“倘若綠林軍北上,打到新野怎麽辦?”
劉秀說道:“可以禮相待。”
陰麗華問道:“倘若綠林軍要分陰家的地、陰家的房宅、陰家的錢財,又當如何?”
劉秀皺了皺眉頭,正色說道:“倘若如此,我願與陰家壹道,共抗強敵!”
陰麗華苦笑道:“文叔只壹人,又能對抗幾名強敵?”
“我大哥不會坐視不理!”
說到這裏,陰麗華笑了,不再追問。
通過小妹這壹連串的問話,陰識總算明白小妹在顧慮什麽,同時也聽明白了劉秀的立場。
劉氏兄弟的起事,和綠林軍並不是壹道的,而是壹股獨立的勢力,這當然也最符合陰家的利益。
他們正說著話,壹名家丁跑到大廳門口,輕輕敲了兩下房門。陰識向外看了壹眼,揚頭說道:“進來!”
仆人走進大廳裏,向在場的眾人躬身施了壹禮,然後走到陰識近前,雙手托著壹塊白色的絹布,說道:“大公子,是縣令大人托人送來的書信!”
當時還沒有紙,所謂的書信,是由沒有染色的白絹子作為信紙,也被稱為素書、尺素。
陰識接過來,向下人揮了下手,然後他展開書信壹瞧,微微蹙了下眉頭。
陰興好奇地問道:“大哥,縣令寫了什麽?”
陰識說道:“過幾日,太守會率軍途徑新野。”說著話,他把手中的絹布遞給陰興,忍不住噗嗤壹聲笑了出來,說道:“我們剛說到新市、平林的綠林軍,結果郡裏就來信兒了,甄阜將親帥三千大軍,前往新市和平林平叛。”
甄阜要去平叛?劉秀眼珠轉了轉,問道:“都尉大人也壹同前往嗎?”
陰識聳聳肩,說道:“信中未提到梁丘賜!”
甄阜為南陽太守,梁丘賜為南陽都尉。按理說,平叛這個差事是都尉的活兒,不該是太守出面,但現在信中只提到甄阜,並未提到梁丘賜,這讓劉秀多少有些意外。
劉秀對甄阜這個人的印象很壹般,通過他了解甄阜的壹些事跡,感覺此人空有雄心壯誌,奈何自身才幹有限,且心胸狹隘,剛愎自用。
但劉秀對梁丘賜的印象還不錯,總體而言,這是壹位熟讀兵書,會帶兵打仗的將才。
陰識看眼沈思未語的劉秀,笑問道:“文叔,妳認為甄大人此戰能不能取勝?”
劉秀說道:“若都尉梁大人在,此戰勝算可在八成以上,若無梁大人統兵,此戰勝算應不會超過五成。”
陰識說道:“據我所知,新市軍和平林軍的兵力都不少啊!”
劉秀說道:“都不下三千。”
陰識好奇地問道:“雙方兵力相差壹倍有余,郡軍還能取勝?”
劉秀在益州打過仗,對郡軍的戰力也多少了解壹些。他雖不清楚綠林軍的戰力具體如何,但也能猜出壹二。
他正色說道:“無論是單兵戰力、武器裝備,還是排兵布陣、配合協調,綠林軍和郡軍都不在壹個層次上。如果郡軍這邊的統帥是善於領兵打仗的梁大人,那麽綠林軍必敗無疑,但若是由甄大人統帥,那雙方的輸贏就不太好判斷了,勝負各半吧!”
聽完劉秀的分析,陰識、陰興、陰麗華皆是心中壹動,這番話,讓人很難相信是出自於壹個種地的鄉下小子之口,更像是出自於精於作戰的將領之口。
陰識禁不住問道:“文叔還學過兵法?”
劉秀擺手笑道:“不敢說學過,只是最近才開始認真看兵書戰策。”
他說的是實話,以前劉秀對兵書戰策沒什麽興趣,但自從從益州回來,劉秀只要有點時間便會翻看兵書。
而且他不是看死書,常常會把兵書戰策中的內容,結合到他在益州的實戰當中,在頭腦裏做推演。
陰識暗道壹聲不錯,笑贊道:“文叔敏而好學,實乃我背之楷模啊!”
陰麗華也是面露贊賞之色。
劉秀被陰識誇得老臉壹紅,含笑道:“次伯言重了。”
他們又聊了壹會,等快到中午的時候,劉秀和鄧晨婉拒了陰識的挽留,告辭回府。
這次來陰家,他們得到陰家五十萬錢的資助,這可是幫他們解決了大問題,有了這五十萬錢,足夠他們在白山完成五千把武器的打造。
連日來憂心忡忡的鄧晨也壹掃心頭的陰霾,如釋重負,整個人看上去都爽朗了不少。
兩天後,南陽太守甄阜抵達新野,與他同來的還有三千郡軍。
甄阜到了新野後,當天便發出數十封請柬,邀請新野當地的士族赴宴。
宴會的地點選擇在王府。
讓劉秀頗感意外的是,鄧府收到了兩份請柬,壹份當然是邀請鄧晨的,另壹份請柬,則是指名邀請他的。
收到這張邀請自己的請柬,劉秀頗感莫名其妙,自己的名氣應該還沒有大到連太守都知道自己吧?
他把請柬交給鄧禹、嚴光等人過目。嚴光把請柬的內容從頭到尾看過壹遍,隨即悠然壹笑,說道:“這位甄大人,看起來來勢洶洶,實則他對此次的平叛並無多大把握。”
“哦?”劉秀心中壹動,問道:“子陵何處此言?”
嚴光笑道:“甄大人邀請主公,我想,十之八九是沖著伯升兄來的。”
劉秀揚起眉毛。
嚴光說道:“目前在南陽郡,誰的門客最多?我想除了伯升兄,沒人再敢稱第壹了吧?”
現在劉縯手下的門客,已有六、七百人之多,這還不算在白山內的那五百精壯,如果都加到壹起,已超過千人。
哪怕只算六、七百的門客,這在南陽郡也是首屈壹指了。
嚴光繼續說道:“這次甄大人特意邀請主公赴宴,估計是想通過主公,拉攏伯升兄,讓伯升兄出人出力,助他壹臂之力!”
在場眾人紛紛點頭,皆認為嚴光分析得有道理。
見劉秀眉頭緊鎖,沈思不語,嚴光不解地問道:“主公有顧慮,不想參與平叛?”
劉秀輕輕嘆口氣,說道:“綠林軍是反莽的起義軍,可以說他們與我們,皆為友軍,助甄阜平叛,等於是讓我們這些反莽的力量在互相殘殺。”
稍頓,他又說道:“我更為擔心的壹點是,甄阜欲拉攏大哥助他平叛,怕是未安好心。”
聽聞這話,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劉秀身上。劉秀說道:“大哥招收的門客太多,擴充的速度也太快,召集這麽多的門客到底想幹什麽?甄阜作為太守,他能毫無顧慮嗎?這次平叛倒是個好機會,他正好可名正言順的借用大哥的力量去與叛軍作戰,最好打個兩敗俱傷,他便可坐收漁人之利了。”
嚴光眼睛壹亮,看著劉秀,點頭而笑。其余眾人則是面露驚訝之色,這壹點,他們還真沒想過。
通過劉秀的這番分析,也能看出他敏銳的政治嗅覺。
作為壹名武將,他只需驍勇善戰即可,作為壹名統帥,他只需能領兵打仗就好,但作為壹名地方勢力的首腦,他必須得具備極強的政治嗅覺,擁有極強的政治鬥爭能力,這壹點甚至比他能不能領兵打仗、運籌帷幄決勝千裏都更為重要。
嚴光欣賞劉秀的也正是他在政治方面的機敏。他含笑說道:“木秀於林,風必摧之,堆出於岸,流必湍之!伯升兄在舂陵的作為,想必已引起郡府的警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