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百六十六章 萬惡之源

　　陳演已經顧不得許多了，他要瘋了。
　　因而，此言壹出。
　　張靜壹立即道：“不對，不能嚴懲，這是聖人後裔，方才已是說的明明白白，陳公自己也說，聖人後裔，不可輕易治罪，就算有天大的罪，也應該赦免。怎麽到了陳公這兒，就又是壹個說辭呢？”
　　“陳公啊……且不說大丈夫壹言，駟馬難追。妳畢竟是聖人門下，作為聖人的門生，現在卻對聖裔喊打喊殺，這是弟子應該做的事嗎？”
　　張靜壹義正言辭地接著道：“我張靜壹不是聖人門下，當初誅殺了孔衍植，現在聽了諸公之言，也不由得幡然悔悟，才知道從前做錯了事，今日願向陛下請罪，並且保證，絕不會再有下次。而且我已決定了，為了防止我這樣的事，再繼續發生，從此以後，誰要是跟聖人的子孫為難，便是我張靜壹不共戴天的仇人。”
　　“至於陳公……妳家發生的事，不過是大水沖了龍王廟，哎……我勸妳大度。”
　　“我大妳張靜壹……個頭……”陳演齜牙裂目，已是怒極，直朝著張靜壹咆哮。
　　張靜壹的臉色，驟然之間冷了下來。
　　或者方才，他還帶著調侃的輕松語氣。
　　可在此時，猛地翻臉，渾身上下，隱有殺氣壹般，他死死地盯著陳演，壹字壹句地道：“妳說什麽？”
　　陳演下意識的心裏壹慌，壹時瞠目結舌，可又念及自己全家老小，又是悲從心來。
　　他還想要大罵。
　　這時……張靜壹卻道：“這聖人之後，到底犯法要不要處置，今日我倒是糊塗了，還請諸公給壹個說法吧。”
　　這時，殿中鴉雀無聲。
　　若是要處置，那麽就說明張靜壹沒殺錯人。
　　現在這麽多的罪狀，又說從曲阜尋了如此多的證人，而且到時候，只要天啟皇帝來壹句，沒錯，朕已經知道衍聖公罪惡滔天，所以命張靜壹便宜行事。
　　那麽這件事……也就可以輕松讓張靜壹躲過去了。
　　可話又說回來。
　　若是說聖人後裔犯罪從輕發落，或者是無罪呢？
　　若是如此，那就真要亂套了。
　　張靜壹已經引進了上千個孔家人進京來，就算他不繼續引進，單這上千人，被錦衣衛操控在手裏，今日砸了陳家，明日會不會來砸我家？
　　這哪裏是什麽聖裔，這簡直就是壹群該死的刁民啊。
　　大家都小心翼翼地瞥向陳演。
　　陳演不就是最好的證據嗎？
　　就在語塞之間。
　　天啟皇帝突然拍案而起，氣勢洶洶地道：“妳們都鬧夠了嗎？此事到了今日，到此為止，誰也不得繼續再追究！張卿處置了孔衍植，是孔衍植作繭自縛。而至於孔家人滋事，這也怪不得他們，若不是諸卿弄的沸沸揚揚，搞得天下嘩然，到處宣揚什麽孔家無罪，何至於這些孔家族人，如此囂張跋扈，這還不是妳們縱容出來的？”
　　“君子之澤，三世而衰，五世而斬，這孔家已歷經了多少世，怎麽可以超脫於法度之外呢？所以……此事……就此作罷，以後誰也不可再提及。若是還有人膽敢看熱鬧不嫌事大，四處妖言惑眾，立即拿下法辦。至於那些借由此事滋事的讀書人，也壹並要嚴懲不貸。那些孔家人，要警告他們，不可再有下次，如若不然，也不輕饒。”
　　“至於陳卿家，陳卿家這壹次是遭了無妄之災，不過……陳卿自己也說，妳是孔門子弟，孔家人觸犯律令，也應當赦免，朕本覺得，既是犯了錯，不得法外開恩，可陳卿今日……受此巨大的傷害和屈辱，實在讓朕垂憐，既如此，朕這壹次，就網開壹面，遂了陳卿的心願吧，赦免那些滋事的孔家人，這壹次，朕是看在了陳卿家的面子上，可下壹次，就絕不輕饒了。陳卿，妳看朕這樣處置，可否？”
　　群臣壹個個目瞪口呆。
　　陳演更是聽得眼睛都直了。
　　他為孔家人叫屈……孔家人弄碎了他兒子的蛋蛋……皇帝可憐他……決定順水推舟，赦免那些弄殘了他兒子的孔家人……
　　還他娘的美其名曰，是看他可憐，遂了他的心願？
　　陳演驟然之間，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厲害，而後腦子像漿糊壹般。
　　天啟皇帝則是板著臉，而後看向那大學士李國道：“李卿認為，朕的處置是否得當？”
　　“陛下……”李國肺要氣炸了，可猛地意識到……好像他無可辯駁，他最終苦笑道：“也只好如此。”
　　不能繼續鬧下去了。
　　再鬧下去，就是不可收拾的局面。
　　繼續爭取，那孔家人就成了張靜壹手裏的利器，到時候……不知多少人要遭殃呢！
　　陳演聽這李國壹句只好如此，口裏忍不住大呼：“李公……妳……妳……”
　　他怒極，於是……急火攻心……
　　隨即猛地用手撫額，而後……突然覺得自己喉頭壹甜，拼命咳了壹下，口裏便有壹口血噴了出來，最後……腦袋壹頭紮進殿上……
　　暈死過去了！
　　壹見到他如此。
　　張靜壹立即大叫道：“陛下，陳公見陛下如此大恩大德，高興得暈死過去了。”
　　此言壹出……
　　滿殿之中，沒有人發出聲音，只是無數人心裏，大抵是在問候張靜壹的。
　　而這……恰恰是張靜壹的得意之處，這些讀書人出身的狗東西，最喜歡幹的事便是指鹿為馬，顛倒黑白，如今……總算他也算是學業有成，掌握了話語權了。
　　這話語權掌握在手裏的滋味，真是美妙啊！
　　天啟皇帝亦是大樂道：“好啦，讓個太醫來看看，陳卿家還是忠心的。”
　　說罷，又道：“今日就此罷朝，以後不要再拿這些閑事成日來麻煩朕了，朕龍體欠安，病得不輕呢，好了，退朝，退朝。”
　　說著，天啟皇帝生恐夜長夢多，直接起身便走。
　　他移駕西苑勤政殿，等端坐了下去，才長長地松了口氣，壹會兒工夫，魏忠賢便疾步進來道：“陛下，遼東郡王殿下來見駕了。”
　　“朕以為朕跑的快，沒想到他跑的也不慢。”說著，天啟皇帝押了口茶，吐出了壹口氣，便笑呵呵地道：“叫進來吧。”
　　張靜壹進來，便苦笑道：“陛下，臣萬死，臣……”
　　天啟皇帝擺著手道：“事情能解決就最好不過了，衍聖公……這狗東西，犯了這麽多的罪，當然該死，朕都沒他壞。”
　　張靜壹：“……”
　　天啟皇帝又嘆了口氣，接著道：“最可惡的是，這衍聖公比朕還壞十倍，可這天下之人，人人都說他是至德至孝之人，可朕至少也不算太壞，卻人人罵朕是昏君，這該死的世道！”
　　張靜壹禁不住笑了，道：“人的好與壞，本是評價壹個人的標準。起初的時候，就是如此的。可是到後來，開始有人慢慢的把持了輿論的公器之後，這等事，卻漸漸的開始變了。衍聖公必須得好，這是因為，在讀書人眼裏，這是他們的道德牌坊，所以孔衍植無論做什麽缺德的事，自有無數大儒為他們吹捧，也有讀書人，為他掩飾自己的過失。”
　　“可是陛下不壹樣，當初的時候，我大明是皇帝與士紳治天下，可到了後來，士紳越來越壯大，土地越來越多，這時，彼此的矛盾就出現了，朝廷若是多收壹些錢糧，士紳就得少得壹些，彼此之間……利益相爭，其實早已成了水火不容的關系，這個時候，陛下還指望這些人為陛下說話嗎？”
　　張靜壹頓了頓，又道：“依臣愚見，陛下無論做任何事，無論是好是壞，橫豎這些人口裏也吐不出象牙來，又何須在意。”
　　天啟皇帝頷首，臉色漸漸凝重起來，冷冷道：“壹群養不熟的狼崽子。”
　　張靜壹不甚在意地道：“其實這也無可厚非。譬如壹個士紳，原先家裏有壹千畝地，朝廷給他們厚待，比如給他的地免稅，他壹定會感恩戴德。可慢慢的，他越來越壯大，土地不斷兼並，開始變成了壹萬畝、十萬畝，奴仆也越來越多，家裏的錢糧堆積如山，這個時候，他的實力更強，朝廷給他任何的賞賜，他也都不放在眼裏了。”
　　“可若是朝廷稍稍對他有壹丁點損失，他便要咬牙切齒，恨之入骨。這個時候……他與陛下，已從彼此相依的關系，變成了彼此仇恨。長此以往……這些人……遲早要成為禍亂的根源。”
　　天啟皇帝凝視著張靜壹，不由皺眉道：“這樣說來，張卿的意思是……”
　　張靜壹目光炯炯地看著天啟皇帝道：“這也是臣非要誅衍聖公的主要原因，既然到了勢同水火的地步，又何須客氣呢？臣此次縱容孔家人鬧事，其實也不只是鬧事這樣簡單……而是……”
　　說到這裏，張靜壹頓了頓，認真地看了天啟皇帝壹眼：“而是……借此機會……抓住那麓山先生……”
　　天啟皇帝已有許多次聽到這個麓山先生這號人物了。
　　這個人在天啟皇帝看來，乃是萬惡之源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