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百零五章 誰是亂黨
錦衣 by 上山打老虎額
2022-5-20 21:39
天啟皇帝於是提了朱筆,下旨,想起來了什麽,而後道:“讓張順送去給張卿……”
張順得了旨意,忙是去見張靜壹。
等他出了宮,卻發現這京城裏,到處都是購書的人。
先是有皇帝和張靜壹聯名修撰,此後又照著書裏的法子真劈死了人。
雖然有讀書人嘴硬,表示這可能只是意外。
可無論是怎樣的意外,其實都解釋不通。
何況大明的百姓,其實都是實用主義者。
管他天上的神佛,還是哪壹個聖人,誰有用,大家就信誰。
至於那些有功名的讀書人,死死抱著四書五經不放手,難道人家傻嗎?
其實這些人,可壹丁點也不傻。
他們和庶民的區分,就源自於四書五經,因為我懂四書五經,而妳不懂,所以我有功名,而妳沒有功名。
於是我理所當然是勞心者,而妳是勞力者,所謂勞心者治人,勞力者治於人;治於人者食人,治人者食於人;天下之通義也。
這意思就是,我是讀書人,所以我專門負責來治理妳們,而妳們則負責拿妳們的勞動果實來供養我,這是理所當然的事。
這四書五經的本質,其實就是這些讀書人們的飯碗,不管心裏信不信,妳也得死死地抱著這鐵飯碗不撒手,就算被雷劈了,也要死鴨子嘴硬。
畢竟這四書五經,本質上又何嘗不是所謂的百萬漕工衣食所系呢?
讀書這門生意,牽涉到的人上上下下,數都數不清,多少大族花費了重金設立了族學,又有多少人花費了半輩子的光陰都落在這八股上,所謂的捍衛名教,不如說捍衛他們自己的根本利益。
這些人看上去迂腐,譬如那李文……非要折騰出壹點事來,可其本質,人家卻是聰明絕頂,因為人家捍衛的是自己的利益。
倒是有不少落第的讀書人,就沒有這麽多講究了。
科舉能中榜的人畢竟有限的,絕大多數人,年年去考,最後次次不中,漸漸的,也就心灰意冷。
他們也是讀書人,可現在沒心思舉業,在有功名的讀書之中廝混,也難免被人歧視,因而倒有不少人,索性去找點別的營生。
如今,這些人卻成了購買這書的主力。
偶爾也有壹些秀才、舉人去買,買回去,壹面看,壹面嘖嘖稱奇。
因為十萬個為什麽裏,雖然只是許多個問題,可實際上……它是壹個塑造世界觀的東西,這壹個個問題裏,引導著人開始去暢想壹個全新的世界。
在這個世界裏,人們可以制造壹切東西,將這些納為己用。
此書的熱銷,某種程度……其實已經開始漸漸的,讓人有所啟蒙。
而張靜壹接到了旨意,這旨意卻是讓張靜壹冶煉鋼鐵的,命張靜壹與宮中合營壹個鋼鐵作坊,招募能工巧匠。
張靜壹萬萬沒想到,天啟皇帝居然如此上道。
其實在封丘縣,鋼爐早就有了,不過規模並不大。
而天啟皇帝顯然希望建個規模更大,技藝和冶煉的水平更高的。
張靜壹得了旨意,心情舒爽,便問這張順吃過飯沒有。
張順乖巧地道:“不敢打擾幹爹,兒子得趕著去復旨。”
張靜壹便點點頭,沒有留他。
緊接著,張靜壹召了盧象升來,便道:“這是陛下的旨意,咱們得大煉鋼鐵,只不過……眼下先建壹些小鋼爐子,先試壹試……匠人從封丘調撥壹些來,本地也招募壹批!”
張靜壹豪爽地接著道:“如今咱們有名正言順的身份,所以……即便是從造作局裏挖人,也無妨,銀子……張家出壹部分,宮裏也會出壹部分……放心,要多少有多少。”
盧象升道:“是。”
盧象升前腳剛走,鄧健便進來了,道:“那田生蘭,依舊是死不開口,這個狗東西。”
說著,鄧健壹副氣惱的樣子,見張靜壹案牘上有壹盞茶,也不客氣,直接端了起來便喝。
張靜壹便瞪著他罵道:“還有沒有規矩。”
鄧健壹口氣將茶喝盡,而後道:“此人精明得很……知道壹旦開了口,不但他們整個田家自此壹無所有,他這罪,也足以讓他死壹百次。只要他沒說,便可以壹直活著……不過……”
“不過什麽?”張靜壹對於田生蘭不肯開口,其實是壹點都不意外,這種人精明無比,知曉厲害,就算真動了刑,也絕不會說的。
鄧健道:“不過他對我說,有許多大臣,還有總兵官,都被他們收買,和他們的關系匪淺,又說陛下和我們都是坐在了幹柴之中,只要有壹個火星子,便要燒成灰燼,奉勸我們不要繼續查下去的好,哼,這狗東西,居然敢威脅我們。”
張靜壹表情卻是凝重起來,若有所思,而後搖搖頭道:“他不是在威脅我們,他在求生。”
“求生?”鄧健壹楞道:“這是什麽意思?”
張靜壹道:“他提供了這些訊息,當然很可怕。這裏面涉及了許多的大臣,還有那些總兵官,也就是說,他們可以襲擊皇帝壹次,就可以襲擊和刺殺第二次,這足以引起我們的警覺。如此壹來,我們便非要從他口裏問出壹點什麽不可了,萬萬不能讓他出了意外,對不對?”
鄧健點頭。
張靜壹又道:“有了田家不知藏匿在哪的財富,還有這麽多疑似的‘亂黨’,我問妳,妳舍得動這田生蘭的壹根手指頭嗎?”
鄧健卻是皺著眉頭道:“可是若是繼續這樣耗下去,我遲早要失去耐心……”
“這是當然……”張靜壹笑了笑道:“遲早我們會失去耐心,所以這不過是田生蘭的緩兵之計而已,他現在是要保障自己這壹些日子的安全。但是,我們換壹個思路來想,或許……他只希望保障自己這壹些日子的安全呢?”
“妳的意思是……”鄧健驚訝地道:“他相信有人會來救他?”
“就算不救他,只怕也有許多人現在心裏開始急了……”張靜壹道:“所以……接下來發生任何事都有可能,壹方面,要堤防有人來劫獄,另壹方面,也要提防……有人對陛下和我們不利。俗話說,狗急跳墻,這狗急了,可是什麽事都幹得出來的。”
鄧健陷入了深思。
張靜壹則是繼續道:“我現在倒是很好奇,這些年來,他們到底收買了多少人。當初他們鼓動山海關的兵馬作亂的時候,若是殺死了陛下,那麽田生蘭留在京城,到底起到什麽作用。”
鄧健道:“妳的意思是……田生蘭在京城……是為了善後?”
“對。”張靜壹道:“是善後,可他怎麽善後呢,又或者說,為何他壹定要入關來善後,這就說明,他壹定聯絡了某些人,在等待著皇帝被亂軍殺死的消息,只要消息傳到了京城,他和他的同黨,才會借機在京城生事……因而他說他認識許多的大臣……這壹點都不意外,若是他說不認識,那才見怪了。”
鄧健壹時沈默。
張靜壹看著鄧健苦悶的樣子,又笑了,道:“關押了他這麽久,看來確實要從他的身上得出壹點消息了,不能任此人繼續逍遙下去,而且……他在外頭的同黨,天知道會謀劃什麽。”
鄧健道:“這個人……壹定不會開口的,我已試過許多次了。”
張靜壹則是泰然笑道:“我覺得……我可以試試。”
張靜壹說著,隨即便動身,很快來到了闊別已久的大獄。
而這田生蘭也被帶到了審訊室裏來。
壹見到張靜壹,田生蘭居然覺得很高興,臉上明顯地掛著淡笑意。
他坐下,便盯著張靜壹道:“新縣侯,好久不見。”
這樣的心理素質,也算是了不起得了。
不過像田生蘭這樣的人,既精明又見多識廣,想要擊穿他的心理防線,卻並不容易。
張靜壹落座後,便凝視著田生蘭,淡淡道:“在這裏住的還習慣吧。”
張靜壹的語氣顯得很漫不經心。
田生蘭平靜地道:“有勞新縣侯的照顧,在這兒,過的還好。”
張靜壹笑了笑道:“這樣的話,我就放心了。在這裏,可有想家人嗎?”
田生蘭皮笑肉不笑,也凝視著張靜壹,想了想才道:“想倒是想的,不過最好不能去想,我運氣不好,只怕余生都不能陪伴他們了,實在有些遺憾啊!既然如此……那麽老夫也就認命了!”
“田家……這百年來,確實做過壹些天怒人怨的事,若是當真有錯,那麽就讓老夫來承擔吧,至於他們……自然是平平安安的,想來這輩子,也會無災無難的吧。”
張靜壹將手搭在案牘上,指尖敲擊著案牘,發出輕輕的扣指聲。
見張靜壹不說話,田生蘭居然也不心慌,面上壹直帶著微笑,壹副淡定從容的樣子。
只是……張靜壹突然眼眸壹張,方才的悠閑神情壹掃而空,轉而眼裏掠過了厲色,冷聲道:“他們當真可以無災無難嗎?我看……不盡然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