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六十五章 效法太祖高皇帝

　　天啟皇帝的憤怒是可想而知的。
　　這真的將人當傻子了。
　　什麽九五之尊，什麽上天之子，此時所謂的尊嚴卻是蕩然無存。
　　“這朝野內外，個個都將朕當做瞎子和聾子，這麽多年來……若不是嚴刑逼供李永芳將內情報上來，朕現在還蒙在鼓裏。”
　　其實這些事，天啟皇帝是略知壹二的，魏忠賢也不傻，也是奏報了。
　　只是天啟皇帝沒想到嚴重到了這樣的地步。
　　“王法已經蕩然無存，靠著這些人，如何打擊建奴？”
　　“還想讓朕給他們銀子？讓他們白得朕的銀子？休想！”
　　天啟皇帝在殿中怒不可遏的咆哮。
　　早已嚇得宦官們個個匍匐在地，個個大氣不敢出。
　　張靜壹卻穩穩坐著，他不知是不是該同情壹下天啟皇帝。
　　可天啟皇帝又有什麽值得同情的呢，他本身就是那些壓榨和盤剝的軍頭以及士紳們的代表，那些人，哪壹個不是打著他的名號各行其是？
　　真正值得同情的，可能是某個軍戶，某個失地的百姓吧。
　　天啟皇帝發泄完了怒火，隨即道：“朕不打算給遼餉了，朕要徹查。”
　　張靜壹很平靜：“不給遼餉，這些人就敢投靠建奴，從此之後，建奴人就要逼近山海關，甚至連山海關都可能不保，到了那時……京城怎麽辦？陛下要徹查，可是這奏報中寫的清清楚楚，軍頭們每年給京中百官的冰敬、碳敬，數都數不清，不知多少銀子，嘩啦啦的流進京城裏！”
　　“那該讓誰去徹查，又怎麽查？若真徹查出來什麽，這欽差在遼東還能有命在嗎？”
　　張靜壹所說的都是很實際的話。
　　天啟皇帝也慢慢地收起了怒火。
　　他比歷史上的崇禎皇帝要聰明的多，很顯然，天啟皇帝意識到憤怒是沒有意義的。
　　於是他道：“那麽，該怎麽辦？就這樣蠅營狗茍，直到我大明丟掉遼東，丟了天下？”
　　張靜壹慢悠悠地道：“妳看，陛下現在做任何事，都被人綁住了手腳，可陛下想想，倘若太祖高皇帝在，會有這樣的事嗎？”
　　天啟皇帝壹楞，倒是很是直接地道：“朕當然不如太祖高皇帝。”
　　張靜壹則繼續道：“太祖高皇帝若在，若是有人敢欺騙他，他壹道手令下去，頓時便可滅人滿門，甚至只要他動壹動念頭，便可株連數千上萬人。壹道旨意，不折不扣，讓誰生便生，要誰死便死。言出法隨，那區區的遼東軍頭，莫說敢如此欺瞞陛下，便是生出這個念頭，只怕也已如芒在背，坐立不安了。”
　　天啟皇帝凝視著張靜壹道：“這是因為太祖高皇帝有威信。”
　　“對。”張靜壹點頭：“就是因為有威信，所以他說的話才算數，他做的決定，才可貫徹。那麽陛下為何沒有威信呢？”
　　天啟皇帝搖頭：“這不同，太祖高皇帝畢竟是開國之君，朕如何比得過。”
　　張靜壹道：“那麽成祖皇帝呢？成祖皇帝壹聲令下，也無人敢虛與委蛇。”
　　天啟皇帝便又道：“那是因為成祖皇帝乃是靖難之君。”
　　張靜壹笑了：“可見，做天子的想要震懾群臣，不被人蒙蔽，單憑壹個皇帝的名號是不成的，臣鬥膽……竊以為……當今天下，最需要的恰恰是太祖和成祖。這倒是讓臣想起壹件事來。”
　　“什麽事。”
　　“正德先皇帝。”
　　天啟皇帝覺得好笑，他對正德皇帝沒啥好印象，據說發生了許多好笑的事。
　　張靜壹卻是道：“正德皇帝想來也是看出了這些弊病，所以……想要做太祖和成祖，因而才想建立功業，自認所謂的總兵官，要親自作戰。只是可惜……英年早逝，功敗垂成。”
　　天啟皇帝壹楞：“是嗎？”
　　張靜壹道：“遼東的問題，臣謀慮了很久，覺得其中最大的問題就在於，就在於，遼東的軍頭們蓄養私兵，有恃無恐。而且他們養寇自重，心知朝廷不能將他們怎麽樣，因為陛下再如何痛恨他們，可這朝廷的腹心之患，依舊還是建奴。問題不只是這些軍頭，還有這些遼民，遼民們在軍頭的盤剝之下，早已對朝廷失去了信心，在他們的心裏，早就沒有了朝廷和陛下，現在已窘迫到，誰給他們壹口飯吃，他們便為誰效力。他們已經對陛下絕望了。”
　　聽到這裏，天啟皇帝臉色慘然。
　　張靜壹繼續道：“可太祖高皇帝不壹樣，太祖高皇帝雖然在宮禁之中，可天下的百姓，尚且知道宮中有壹個皇帝，無論發生了什麽冤屈，總還有人給他們做主。因而太祖高皇帝若是下旨，誰敢不從，只需壹聲令下，便可誅其滿門，而被誅之人，除了死之外，別無他法。”
　　“這是因為，民心在太祖高皇帝的身上，若是有贓官墨吏，殘害百姓，自然有人站出來伸張正義。”
　　天啟皇帝用心聽著：“所以……解決遼東的問題，在於什麽？”
　　“在於給遼民們希望，讓他們知道，陛下依舊還關心他們，陛下會給他們伸張正義。告訴他們，在與建奴的戰爭之中，大明能獲得勝利。告訴他們，皇帝知道他們的疾苦，也知道有人在欺騙皇帝。”
　　“希望……”天啟皇帝苦笑……說到希望，談何容易。
　　張靜壹倒是沒有繼續說下去。
　　而是起身，告辭而出。
　　可這宮中，卻已驚起了波瀾。
　　天啟皇帝召了魏忠賢和田爾耕，將其痛罵壹通。
　　之後，又召見內閣大學士以及兵部尚書，又是壹陣痛罵。
　　到了次日，大家排著隊挨罵的時候，那太監張順匆匆來到了張靜壹的跟前。先是給張靜壹結結實實的跪下，清脆的叫了壹聲幹爹。
　　而後，張順才站起，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，道：“陛下有口諭，張靜壹聽著：朕這裏又得遼東文武諸臣的彈劾，言新縣侯張靜壹招撫海賊，誤國誤民，將來必釀生禍端，這些彈劾，張卿先行看看吧。”
　　說著，張順取了壹沓奏疏到張靜壹手裏。
　　張靜壹拿了奏疏，細細看過。
　　其中最多的，便是袁崇煥的。
　　這袁崇煥十分囂張，直斥張靜壹為奸賊。
　　這家夥……吃錯藥了吧。
　　不過……想到歷史上，這家夥直接去砍毛文龍的事跡，呃……可以理解，袁崇煥還真幹得出這樣的事。
　　現在的袁崇煥，其實是明星人物。
　　無論是士林，還是閹黨，都對他贊不絕口。
　　士林認為他是文臣的代表。
　　而在遼東，袁崇煥也盡心的維護某些軍頭們的利益，他的修葺九邊防務的策略，說實話，不知肥了多少人，再加上他興沖沖又給魏忠賢修生祠，可謂是反復橫跳。
　　偏偏……人人都說他好，便連尋常的百姓，在此時都覺得，有這清明又能幹的袁崇煥在，京城就安全壹些。
　　張靜壹在某種程度上，不得不佩服袁崇煥，袁崇煥其他水平咋樣，他不知道，但是這忽悠的水平的確很高。
　　此時的風頭可謂是壹時無兩，我張靜壹要是能學會這門技能，靠這張嘴也能混飯吃了。
　　張靜壹立即道：“請去回稟陛下，這都是汙蔑，袁崇煥這是汙蔑……”
　　張順似乎早就曉得張靜壹會這麽說，笑了笑道：“幹爹先別急，陛下還有旨意呢，陛下說，他知道妳的委屈，所以此番巡邊算妳壹個，妳立即預備啟程，不得有誤，今夜之前就出發。對了，帶上妳的人馬。”
　　“啥？”張靜壹吃驚了，瞪大了眼睛道：“陛下瘋了嗎？他要學正德？”
　　張順壹臉詫異的看著張靜壹：“哎呀，幹爹真是了不起，陛下居然早料到妳會這樣說，陛下還說，若是幹爹這般回應，便讓奴婢告訴妳：朕不效正德，朕孝太祖高皇帝。張靜壹若再敢腹誹朕，便立即拿下治罪，不得有誤。”
　　張靜壹：“……”
　　……
　　內閣裏頭，卻又有壹道旨意，說是皇帝深感邊鎮的將士艱難，所以打算巡邊。
　　當然，巡邊的意思，其實就是去山海關走壹趟的意思，轉壹圈就回。
　　對此……
　　黃立極等人當然沒說什麽，六部的部堂，居然也默不吭聲。
　　這幾日，內閣和六部，還有這滿朝文武，都在盼著陛下趕緊把內帑拿出來，將這遼餉送去呢。
　　可天啟皇帝裝傻，壹副遼餉是國庫的事，和朕有什麽關系。
　　於是，大家有點急了，再不給錢，大家日子都不好過啊，邊鎮那邊，已經過來催過幾次了。
　　這遼餉發了，遼東那邊的軍將們才有銀子，他們有了銀子，眼看著就要入冬，滿朝的文武，都等著遼東的軍頭們將今年的冰敬送過來呢。
　　這陛下若是再不掏錢，大家夥兒吃什麽啊。
　　現在聽說要巡邊，換做以前肯定是要反對的，可大家此時的心思卻是，要去趕緊死去，去了之後立即掏銀子，大家都等著過冬呢。
　　事情居然出奇的順利。
　　這讓原以為會被人勸說的天啟皇帝心裏不禁有些失望。
　　這些人……比自己想象中要不要臉壹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