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七十三章：神器

　　趙王的離去，讓朱棣的心情並不好。
　　朱棣心裏明白，朱高燧這壹去，承擔著很大的風險。
　　假如那些叛軍不上當，反而聚集數萬襲擊朱高燧，那麽自己這個兒子只怕就要九死壹生了。
　　郝風樓能感受到朱棣的情緒，眼前這個人既是壹個父親，然後才是天子。
　　父親會有舔犢之情，可是天子則是無情。這兩個角色同時出現在壹人身上，本來就足夠復雜。
　　作為天子，朱棣必須清醒地認識到，這些叛黨必須立即解決，絕不能尾大不掉，否則安南動蕩而國人相疑，這個政治後果是朱棣絕不能承擔的。
　　可是作為父親，他希望自己的兒子平安，希望他能夠安然無恙。
　　郝風樓第壹次感覺到朱棣也是壹個活生生的人，壹個有血有肉的人，他看到朱棣悄悄地別過頭去，那星點的淚花在老眼中打著轉，隨即他冷冷壹笑，又換上了壹副帝王之容。也看到他手指頭不安的敲打著案牘，可是很快，他又意識到什麽，立即停止了這種異常的舉動。
　　郝風樓索性假裝把註意力移到壹邊，像是漫不經心地在思考著什麽，眼角的余光看到朱棣的目光正溫柔地看向自己。
　　朱棣笑了：“沒有讓妳笑話吧？”以朱棣的敏感，豈能不明白郝風樓的小動作中意味著什麽。
　　郝風樓正色道：“父皇，兒臣不明白，只是不知兒臣笑話什麽？”明知被人戳穿，郝風樓卻不得不裝傻，看到人家的‘隱私’，確實是有忌諱的事，壹個人看到了天子的‘兒女情長’未必是壹件好事，極有可能這是取禍殺身之道。郝風樓當然清楚，以自己義子的身份，大禍臨頭還不至於，可是他習慣了粗中有細，不願露出任何‘馬腳’。
　　朱棣莞爾：“妳呀，該謹慎的時候不知收斂，不該謹慎的時候卻又過份。如妳所見，朕雖是天子，可也是父親，其實偶有舔犢之情也是理所當然，妳看見了也就看見了，何故要惺惺作態？呼……”長長地松了壹口氣，才繼續道：“生死有命、富貴在天，朕不會再胡思亂想了，燧兒自有他的福氣，自會安然無恙的。而現在，朕只想再問妳壹遍，這個關隘之中，守關的官兵不足千人，壹旦叛軍上鉤，屆時圍在關外的叛軍將是遮雲蔽日、漫山遍野、無以數計，朕問妳，妳守得住嗎？實話和妳說，朕是善攻不善守，若是教朕率數千鐵騎，沖垮眼前十倍的敵軍，朕雖明知不可勝，亦是信心十足，定要將賊酋斬於刀下。可是如何守關，卻是實在沒有多少把握，此戰的關鍵就在於這諒山關，在於這諒山關能否固守，能不能將那數萬的敵軍拒之關下，守不住就壹切都完了。”
　　郝風樓心裏不禁無語，早幹嘛去了，此前的時候說什麽相信妳，結果趙王壹走，生米煮成熟飯，就算是後悔也來不及的時候，才突然如此不確信，這叫什麽事？
　　郝風樓硬著頭皮，誠懇地道：“兒臣沒有十分的把握，可是兒臣但有壹息尚存也絕不會讓叛軍踏入關中壹步。”
　　他確實沒有把握，這個關隘並不算什麽天塹，甚至因為年久失修，許多關墻都有不少弱點，關隘的對面是壹片平原闊地，正好適合大軍展開攻城，壹旦哪裏有疏忽都可能致命。
　　可是眼下他能說什麽？他唯壹能說的，就是與這關隘共存亡，他無路可走。
　　朱棣笑了笑，站起來，拍拍郝風樓的肩道：“很好，朕要的就是這句話。”說罷，背著手重新回到了城墻上，扶著女墻，俯瞰著關外的山河。
　　……
　　“前進……”
　　“後退……”
　　“預備……”
　　“射……”
　　“啪啪啪……”
　　火銃隊在關塞之內反復地操練，雖然屢屢大捷，如今已算是沙場老兵，可是這樣的操練卻從未中斷。
　　而在另壹邊，近三百個壯丁壹個個或蹲或站，羨慕地看著那些火銃手操演。
　　邊上的百戶們倒是沒有理會他們，而是放任他們觀摩。
　　這些山民此時還沒有真正成為沙場劊子手的覺悟，此時除了臉上露出神往，還有的就是輕松。
　　雖然這幾日的操練頗為難熬，不過對精壯的山民來說倒不是不能忍耐，平時他們是苦慣了的，有時狩獵，往往要趴在草叢中幾個時辰壹動不動，有時為了追趕野兔，壹口氣翻山越嶺，不知要邁動多少步子。即便是伐木，卻是氣力活，雙臂持續揮舞，即使是虎口發麻，即便全身的肌肉酸麻疼痛，卻也不肯歇壹歇。
　　在這裏，夥食不錯，三節的竹筒裏裝滿了白米飯，米飯上頭還有豬肉和菜葉子，豬肉裏放了不少的油，吃在口裏別提有多舒暢。操練的時候雖然磨人，卻還算輕松，大家也是有板有眼。
　　不過大家最羨慕的就是那些火銃手裏可以拿著火銃，大山深處早就流傳著傳說，說是數千叛軍就是被這些許的火銃手拿著這火銃打了個屁滾尿流。於是這些家夥們各種意YIN，指望自己什麽時候能神奇地拿著這火銃上陣殺敵。
　　他們顯然還有些稚嫩，不知道拿著這些‘利器’將人的血肉打得粉碎是意味著什麽，如同所有不曾經歷過的人壹樣，他們現在滿懷著憧憬。
　　“全部……列隊！”
　　突然，壹個百戶吹起了竹哨，發出了大吼。
　　壯丁們壹聽，紛紛站起來，匆匆忙忙地開始列隊。
　　百戶背著手，身上的魚服臟兮兮的，滿臉塵土，頜下的絡腮胡子已被塵土染得發黃，他在隊伍前隊伍，朝他們大吼：“看夠了嗎？看夠了沒有？妳們看到了什麽？看到了什麽？”
　　壯丁們有些緊張，有些害怕，最後稀拉拉地道：“卑下們在看放銃……”
　　“放銃？”百戶突然駐足，壹雙虎目冷冷地看著他們：“好看嗎？別人放銃好看嗎？妳們知道不知道，假若站在銃手的對面的人，這些人統統會被打得稀爛，知道什麽叫做稀爛嗎？就是肉爛成泥巴壹樣，骨頭壹根根被擊穿，血脈如註。壹旦到了沙場，火銃手們就像操練時那樣站在那裏，他們的對面就是排山倒海的敵軍，他們放銃不是嬉戲，而是如果他們不放銃將對方打成肉泥，對方就會沖過來，將銃手們砍倒。殘酷嗎？這殘酷不殘酷？妳們要知道，無論是誰都有父母，都有妻兒，都是血肉生靈，誰也不想殺人，可是妳們得明白現實就是如此，妳不殺人，就要被殺。所以本官告訴妳們，要有憐憫之心，人必須要有憐憫之心，妳們不是畜生，不是禽獸，因此要懂得憐憫，這也是我們的規矩，進了這裏來，第壹個規矩就是憐憫，不到萬不得已時絕不殺人，濫殺無辜者，斬！”
　　山民們頓時肅然，憐憫二字不敢不銘記在心。
　　百戶接著道：“可是大家雖都是生靈，雖都有喜怒哀樂，都有父母，可是他們也就是我們的敵人，他們已經揚起了自己的刀，已經露出猙獰，要將我們剁為肉醬，要讓咱們的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，讓咱們的妻女無依無靠，妳我之輩豈可任他們殺戮？戰場之上不是妳死就是我亡，因此諸位銘記，咱們這裏的第二個規矩，便是忠勇，壹旦與我們為敵之人便不再憐憫，我等壹定要傾盡全力保全自己，殺死我們的敵人。”
　　山民更加肅然，似乎意識到了什麽，這個淺顯的道理，他們也懂。
　　百戶壹條條念下去，最後道：“銃手們拿著火銃殺敵，可是我等憑什麽殺敵？來人，給他們上刀劍。”
　　緊接著，有人提著壹個個大箱子來，箱子打開，壹柄柄大刀在山民們的眼前。
　　這刀長半丈有余，比之火銃手們佩刀的細劍不同，這些直刀看上去便極為沈重，不但鋒利，而且雙手斬殺，具有極大的穿透力。
　　山民們孔武有力，拿著這些的武器倒是頗為合適，緊接著，有人開始分發到刀劍，壹柄柄長刀分發到了山民的手裏，山民們平時所見識的無非是壹些尋常斧頭，簡直就是粗糙不堪，即便是時下工坊裏制造的鐵器，在他們眼裏已驚為神器，可是在手中的刀面前也只能用粗劣來形容。
　　這刀顯然經過了精工細作，絕對算是神兵，山民們哪裏會不喜歡這樣的東西？壹個個欣喜的放在手裏，在手上摩挲，大喜若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