終宋

怪誕的表哥

歷史軍事

這是壹間牢房,關了三個人。
壹縷微光從高墻上的小小氣窗透進來,昏暗中,能看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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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壹千壹百二十三章 踩雲歸

終宋 by 怪誕的表哥

2023-12-24 21:57

  李瑕跨下這匹戰馬名叫“踩雲歸”。
  這名字是高明月起的,取自晏幾道的壹首小詞。
  “當時明月在,曾照彩雲歸。”
  大概是三年多以前了,當時小馬駒才壹歲,是胡勒根千挑萬選的神駿,特意派人送到長安。李瑕閑暇時親手餵它,高明月便起了這樣壹個名字,還被張文靜笑話了壹通。
  回想那時的靜美光景,與眼前的地獄形成了天壤之別……
  “噅!”
  戰馬猛地擡起了前蹄,重重踹在前方的元軍身上,壹聲悶響,馬蹄鐵帶著巨大的力道將對方的肋骨硬生生踹斷。
  然而同時間馬匹也悲鳴了壹聲,倒在了地上。
  李瑕摔下,盔甲砸進了雪地裏,濺起血與泥雪混合而成的冰冰點點。
  他看到壹桿長矛已經刺進了踩雲歸的前軀。
  它痛苦地悲鳴著,飽含眷戀的眼睛還在看著李瑕,像是在問他為什麽會這麽痛。
  之後,前方的元軍列陣殺上來,周圍的選鋒營士卒不顧壹切沖上來拖著李瑕就往後退。
  只有壹瞬間,倒地的踩雲歸就湮沒在了人潮當中。
  等李瑕爬起來,目光所見處就只有渾身浴血的同袍與敵人。
  這不是他第壹次失去戰馬,十年來,他身邊倒下的不僅是壹匹匹的駿馬,還有壹個個的同伴。漫長的戰爭消磨著他們,連他都感到了疲憊。
  厭戰的情緒在滋生,眼前卻還是戰場。
  有人盼著他平安歸還,而這個戰場上倒下去的哪壹個不是春閨夢裏人。
  那能怎麽辦?把漫長的仗打到最後,直到打出太平日子。
  “保護陛下!”
  霍小蓮帶著人驅馬沖上,把李瑕護在後面。
  有士卒翻身下馬,想把李瑕扶上自己的戰馬,李瑕卻不退,反而上前兩步,揮動長槊將前方壹名元軍士卒捅翻馬下,試圖去搶那匹戰馬。
  他很清楚的是,今日這壹戰到了這個時候,其他的都不太重要,就看他與忙哥剌誰先退縮,誰的士卒就會潰敗。
  但背上的傷口已經破開,大量失血讓他開始頭暈。
  他擡頭看去,東面百余步外便是忙哥剌的大旗。
  但更多的元軍向他這邊湧過來,而他只有兩百人的選鋒營,已失去了破敵的能力。
  沒關系,他這壹小股人只是用來打亂敵方指揮的。真正破敵的還得是唐軍的主力。
  李瑕信任那些士卒。
  在他看來,這世上更多的人都是散漫、自我的,不會再有壹個國家的人們能像他的民族壹樣擁有強烈的集體意識、守秩序、堅韌、勤勞、誠懇,所以遇到再大的困難都能夠團結地挺過去,才能在時光長河裏不斷地傳承而未失去其文明。
  換言之,他擁有世上最可靠、最強大的人們組成的軍隊。
  越戰到艱難的時候,越是散漫的壹方先潰敗。
  元朝還沒有融合,沒有完全形成完整的文明,有人想要漢化它、有人只想在自由的草原上放牧。
  這樣的軍隊,沒有了可以掠奪的目標,沒有了戰勝之後能獲得的財富。人數再多也壹定會先潰敗……
  ……
  廝殺已持續了將近壹天,所有人都沒有進食。
  壹只海東青發出了憤怒的鷹唳聲,在抱怨養鷹人今日忘了給它餵食。它遂高高飛起,盤旋於天空之上。
  可以看到,在下面的戰場上,每個人的動作都已經變得緩慢。
  其實已經有人提前離開了戰場,策馬消失在茫茫風雪之中。
  海東青很快在戰場的邊緣落下,停在壹個倒地的傷員身上,用嘴壹啄,從被箭矢刺破的傷口中啄出肉來。
  血還是熱的。
  高傲如它,不會像禿鷲壹樣去食冷涼的屍體。
  那傷員慘叫著,試圖驅趕走停在自己身上的惡鳥,但不等他艱難地拿起刀,又被快速地啄了幾下,終於斷了氣。
  在屍體完全涼下來之前,海東青已停止了進食,它站在那,似乎因為聽到了什麽聲音而疑惑地偏了偏頭,再次展翅高飛。
  這次,它向西飛了壹段路,尖銳的目光透過雪花,見到了從西面而來的、綿延不盡的大軍。
  ……
  楊奔有個預感,留給他擊敗元軍的時間不太多了。
  在他前方五十余步,就是忙哥剌的大旗。
  這桿大旗沒有向後移,因為遠處不知道情況的元軍士卒只要看到旗子壹退,就會以為是統帥要逃了。
  在忙哥剌大旗西邊壹百步左右,就是李瑕的大旗。
  這讓楊奔又驕傲又慚愧,驕傲於他有這樣的君王,沖鋒陷陣,神武如同唐太宗;慚愧在於他領六千主力,殺到敵將身前五十余步,卻還要讓他的君王以三百騎牽制,同樣還殺到了敵將附近。
  楊奔遂覺得,今日這壹戰若還要讓陛下親自斬將奪旗,那自己就是個廢物。
  他壹定要親手把忙哥剌那桿旗推倒。
  憑的不是他壹人的勇武,他只是沖鋒在前,鼓舞著數千唐軍,把他們的意誌化為破軍的利劍。
  “看到了嗎?”
  壹個個唐軍士卒順著楊奔所指的方向看去,同樣看到了前方的兩桿大旗。
  “陛下就在那裏,等我們破敵!”
  “破敵!”
  箭矢如雨般落下來,後方的將士高舉著盾牌,焦急地大喊著:“殺過去,殺過去啊!”
  每壹步都是血路,他們離忙哥剌的大旗漸漸只剩三十步、二十步。
  忽然,有元軍統帥親自反攻了過來,領著精銳的怯薛士卒組成了更堅固的防線。
  蒙古語的叫嚷聲響起,讓更多的蒙古士卒隨之吶喊,提振士氣。
  “殺光他們,人人都有賞賜!”
  玉昔帖木兒已經調動了又壹支精兵往後方去圍殺李瑕,自己則親自上陣,保護忙哥剌。
  才鼓舞了壹下士氣,唐軍殺到了他面前。
  他已沒有退路,身後二十余步就是忙哥剌所在,幹脆迎著唐軍就上,手起刀落,很快將壹名唐軍校將斬殺在地……
  楊奔瞇了瞇眼,看向玉昔帖木兒的帥旗,很快便想到了那個襲營的夜裏倒在元軍大營的馬木合。
  當時,他下令撤退了。
  今日楊奔卻是催馬上前,等士卒迎面擋住了殺向他的元軍,穿到了玉昔帖木兒面前,冷不丁便是壹槍。
  “叮!”
  火光四濺,有元軍士卒為玉昔帖木兒擋了壹下槍。
  “死!”
  楊奔大怒,壹槍戳倒這名士卒,再刺向玉昔帖木兒,對方卻是已反應了過來,躲過楊奔,退入陣中。
  不是玉昔帖木兒膽怯,而是身上帶傷,幹脆命令士卒圍攻楊奔,免得其逃了。
  果然,楊奔壹見他逃,便想驅馬上前追。
  幾名元軍士卒趁機搶上,紛紛揮動武器招呼楊奔,唐軍士卒來不及搶上位置,已讓他們劈中了他。盔甲破裂了幾處,血湧而出。
  更有壹刀是劈在楊奔臉上,與頭盔相交又是“叮”的壹聲,把鳳翅劈斷。
  也就是這鳳翅擋著,使他僥幸未死,但滿臉鮮血,顯然傷勢不輕。
  玉昔帖木兒已退了數步,見狀冷笑壹聲,放下手中的長兵器,拿起背後的弓,搭箭,準備瞄準楊奔那血淋淋的面門。
  電光火石之間,卻聽“噗”的壹聲,壹柄長槍徑直貫進他的眼中。
  “崩。”
  弓弦崩裂,直接將玉昔帖木兒的手掌切開。
  楊奔竟是在重傷之下不退反進,猛將手裏的長槍擲向了玉昔帖木兒。
  他壹輩子都想成為名將,早早從軍磨礪了壹年又壹年,從廣西到寧夏、再到這陰山以北,很多次,他都以為自己擔得起壹個常勝將軍了。
  但不久前還是敗了。
  天意總是不讓人輕易成功,還要他繼續磨礪。
  那就來。
  他就是功業心重,就是想封狼居胥,以赫赫戰功在青史上寫下濃墨重彩的壹筆……帶著這種怒氣壹槍擲出。
  其後,他縱馬而出,拔出腰間的佩刀,斬下玉昔帖木兒。
  “噗。”
  大量的鮮血從斷掉的脖頸上噴出。
  楊奔高舉起手中的頭顱,向天空看去。
  博爾術的孫子終究不是博爾術。
  成吉思汗的曾孫,終究不是成吉思汗。
  勝利屬於勇者,而不屬於勝者的子孫後代。
  英雄的傳說,過去有,現在有,將來還會有。
  漫天的雪花落下,落在楊奔那沾滿了血的臉上。
  他已經累得動不了了,哪怕周圍的元軍要殺他,他也要把這首級舉高了讓士卒看到,鼓舞他們推倒那桿將旗。
  ……
  “殺了唐軍啊。”
  在戰場東面,壹些元軍士卒才剛剛趕到,嘴裏大喊著,然後張弓搭箭對著數十步外的唐軍大陣射上幾箭。
  此時戰場上發生了什麽,他們並不能看到,只能看到遠處高高立著的兩桿大旗。
  忽然,其中壹桿大旗搖了搖,徑直向北面奔去了。
  “啊,這是什麽意思?”
  東面的元軍士卒們放緩了手裏的動作,感到了疑惑。
  沒有號角聲,也沒有鳴金聲。
  而天色將暗,統帥卻離開了戰場。
  不安開始發酵,但士卒們還保持著理智,只是在沒有人催促他們取勝的情況下,因為惜命而向後撤了壹些。
  等到唐軍的旗幟匯合在壹起,開始對著忙哥剌的大旗追擊,越來越多的聲音便開始讓人更加不安。
  遍地的傷員在呻吟,已有唐軍轉頭殺向元軍。
  原本沖在前方的士卒已不願再拿命去換功勞,轉身就退。
  “安西王已經逃了,快走啊!”
  “是不是敗了?要不要逃啊?”
  “逃啊……”
  若說兵敗如山倒,此時元軍這座高山已經開始搖晃,好在山還未倒,若有擎天巨人來扶壹把還能扶住它。
  與此同時,在西面已經出現了壹隊探馬,望見了這邊的情形,迅速掉頭就走。
  “快!回報脫忽大王,安西王快要敗了……”
  壹聲鷹唳也響起,回蕩在天地之間,像是在為它的主人而焦急地催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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