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四十三章 看穿

　　從鐘嘴梁子向南，到處都是山巒起伏，道路崎嶇。
　　東南十余裏，有個山隘叫“閻王坡”，從鐘嘴梁子過來，壹路上都是深山窄谷，風出來如同鬼哭。
　　羿青正在閻王坡上埋伏。
　　前幾日他率軍從金堂峽上攀下、渡過了沱江，在東岸的山林裏穿梭，從鷹嘴崖到老虎口，又突然折返。
　　有五百蒙騎壹直在山下綴著，被羿青在老虎口與鷹嘴崖之間的山道上擊敗。是役，羿青並沒能斬殺太多人頭，卻俘虜了數十蒙軍。
　　之後，羿青便率壹千五百人在東岸南下，渡過了沱江之後便直奔閻王坡，準備著陷馬溝、落石等等。
　　終於到了約定好的八月十壹，羿青不知李瑕能不能按約定把蒙騎引過來打，整個人都焦慮起來。
　　“頭埋低點，拿葉子蓋壹蓋，別被太陽照到亮了。”
　　羿青踹了麾下部將壹腳，貓著腰向山頂走去，路上也檢查著壹個個兵士。
　　山崖邊，百余士卒手拿著鐵錐正守著幾個巨石，把它們的邊角都鑿圓，只有這樣巨石才能滾動起來被推下山。
　　“行嗎？莫要到時候推不下去，讓蒙韃逃了。”羿青拍了拍壹個士卒的背，沾了壹手的汗。
　　他也不在意，隨手在腿上擦了，盯著那石頭。
　　“將軍放心，八年，小人鑿的石頭都數不清了。”
　　應話的是皮豐，壹雙手被石頭劃得血乎乎的。
　　羿青看了皮豐壹眼，踹了他壹腳，道：“我記得妳小子，回頭手上的傷結痂了別總摳它，妳他娘的老喜歡摳。”
　　“誒，不摳。”皮豐應道，雖被踹了壹下，心頭卻也暖和起來。
　　羿青壹直以來就註意到麾下士卒的各種習慣，但他的性格不愛說話，怕顯得跟個老娘們壹樣絮絮叨叨。但前次慶功宴上，他也聽到士卒們說了些心裏的苦悶，因此學著照顧他們。
　　他拍了拍皮豐的背，道：“看妳今日難得精神些，不錯。”
　　皮豐還是怕自家將軍，憨笑了下，道：“小人想打勝仗……看戲。”
　　“出息。”
　　羿青笑罵壹聲，轉身走開，站在崖邊望去，眼看著日頭漸漸向西，心裏又不免嘀咕起來。
　　“李知縣吶李知縣，真能把蒙韃引來嗎？”
　　忽然，羿青眼壹瞇。
　　“來了！快……”
　　……
　　皮豐趴在山崖上，看著友軍如同潰逃壹般穿過下面的山谷，不多久，馬蹄聲如雷般遠遠傳來，是蒙軍的騎兵正在緊追不舍。
　　“蒙韃想不到會有埋伏。”皮豐心想著，手微有些顫抖，不是因為緊張，他都是老卒了當然不會緊張，而是因為興奮。
　　終於，下面的蒙騎已追進山谷。
　　“動手！”
　　皮豐壹個打挺，骨碌碌地爬起來，大喝道：“用力推啊！”
　　“壹，二，使勁！”數十個宋兵將士吆喝著，齊力推動著巨石。
　　他們在懸崖邊上埋了幾個樹樁，計算好了巨石滾到那裏會彈起來，砸在下面的山道上。大顆的汗珠從他們臉上滾滾而下，那被鑿得圓滾滾的石頭晃動了壹下，開始向下滾去。
　　“嘭！”壹聲巨響傳來。
　　崖上的宋兵歡呼壹聲，又喊道：“繼續推！把蒙韃堵死！”
　　皮豐血糊糊的手又破開，在石頭上留下壹道道血印子。他卻渾然不覺，只覺有用不完的勁……
　　山風又吹進閻王坡，響起如鬼哭般的哭咽聲，把山谷中的慘叫帶向鐘嘴梁子。
　　落日熔金，在天邊勾抹出壹片血紅……
　　……
　　兩日後。
　　“籲！”也速答兒勒住韁繩，跨坐在馬上，冷眼掃視著石抹按只的營地。
　　石抹按只迎過來，道：“也速答兒，妳怎麽來了？”
　　“妳敗了？”也速答兒問道。
　　石抹按只訕訕道：“小敗了壹場。”
　　也速答兒問道：“損失了近千人？”
　　“妳怎麽知道？”石抹按只臉上掛不住，嘟囔道：“妳才來，哪個該死的東西就跟妳多嘴。”
　　“我八歲就跟著阿布打仗，這都看不出來，白打那些仗。”
　　也速答兒說著，翻身下馬，手裏的馬鞭壹抖，“啪”的壹聲狠狠抽在石抹按只身上。
　　“噢！”
　　石抹按只痛叫壹聲，臉上登時起了壹條血痕。
　　“這壹鞭是替我阿布打的。”也速答兒道，“妳挨了，這事就暫時揭過了，回頭阿布再親自罰妳。”
　　也速答兒說著，丟開馬鞭，從腰間解下酒囊丟過去，道：“這酒是我請妳喝的，我年輕，打了妳。但草原上的漢子，胸懷也要像草原壹樣廣闊，妳別怪我。”
　　“不怪妳，我自己運氣不好，中了宋人的埋伏，沒說的。”石抹按只痛得嘶了兩口氣，拿酒痛飲了壹口，又道：“但妳看著，這仗我能找得回來。”
　　也速答兒攬著他的肩，道：“進帳說……妳不是運氣不好，是遇到的宋人太狡猾。打聽過是誰指揮的嗎？”
　　“誰？”
　　“李瑕。”
　　……
　　也速答兒今年只有二十歲，他長得像他父親紐璘，年紀輕輕就滿臉胡子，但他的眼神卻很沈靜。不僅智勇雙全，還會說漢話、會寫漢字。
　　進了帳之後，也速答兒壹邊聽石抹按只說著，壹邊提筆在地圖上畫著。
　　“宋軍下了金堂峽後，妳派誰過江追擊他們？”
　　石抹按只道：“派了都剌領著五百人去追。”
　　也速答兒道：“叫他過來。”
　　都剌上次帶人攻雲頂西城，被宋軍火攻，大敗；算上這次，已接連兩次大敗，進帳之後連忙向也速答兒請罪，也挨了壹鞭子。
　　“妳是在鷹嘴崖被擊敗的？”
　　“是。”都剌撓了撓脖子，應道：“當時損失了壹百多人，我帶兵逃了三十余裏，休整好再追過去，宋軍已不見了蹤跡……”
　　也速答兒仔細聽了，看了都剌壹眼，見他渾身是傷，揮了揮手，道：“去吧，把傷養好，偶爾輸幾仗沒事。”
　　“謝將軍。”都剌又撓了撓脖子，退了下去。
　　也速答兒向石抹按只又細細問了閻王坡上的戰事，了解了詳細的經過。
　　“不是很厲害的智謀，無非是先遣千余人到東岸，利用沱江甩脫妳的哨探布置伏兵，再埋伏妳壹場。”也速答兒道，“如果是我在，李瑕騙不了我。”
　　石抹按只不服氣，道：“回想起來簡單，打的時候怎麽能想到……”
　　“雲頂城上有糧。”也速答兒道，“張威沒能真的燒掉漢人的糧倉。”
　　“有糧？”
　　“嗯，沒有糧食那些宋人不可能在野地裏繞那麽久。看來是李瑕已有準備，早已轉移了糧食。”
　　石抹按只道：“我就是不知道這壹點，才中了漢人的計。”
　　也速答兒道：“有三千漢軍在雲頂城下，在哪？”
　　“不知道。”石抹按只道：“已經不在閻王坡了，我派了哨騎去找，還沒消息。”
　　“應該是李瑕親自帶的。”
　　“妳怎麽知道？”
　　也速答兒道：“雲頂城守了這麽多年，從來沒這樣打過。蒲擇之特意派李瑕過來，可見這人是有能耐的，只能是他在和妳兜圈子。”
　　石抹按只有些服氣，問道：“那怎麽做？”
　　也速答兒閉上眼，把他那雙彎曲得變形的長腿架在馬鞍上，枕著手思考起來。
　　“能去哪……要帶三千人去支援蒲擇之……但他不會直接去，沿途都是阿布的哨探，除非他能殲滅石抹按只……”
　　想到這裏，有哨騎回來，進帳稟報道：“找到宋軍了！在南面的五掛山……”
　　“好！”石抹按只轉頭向也速答兒問道：“怎麽做？去咬死他們？”
　　“不。”也速答兒道：“五掛山離這裏五十裏遠，宋軍不可能過去。”
　　“為什麽？”
　　“他們沒有糧食，走不了那麽遠。”
　　石抹按只問道：“妳剛才不是說他們有糧食嗎？”
　　“雲頂城上有糧，但李瑕這三千人沒有糧。”也速答兒道：“他先派千余人下金堂峽，壹人最多攜帶七日口糧。後面那千余人沒攜帶任何輜重，要敢走那麽遠，等糧食吃完了，很快就要潰敗。”
　　“可明明探到他們在五掛山。”
　　也速答兒想了想，忽站起身來，道：“他想偷襲我們。”
　　“什麽？”
　　“今夜，李瑕必派人來偷營。”
　　石抹按只不信，道：“哨騎都派出去了，宋軍根本就不在附近。”
　　“不，他們就在附近。”也速答兒道：“三千人就在雲頂城上，還有三千人就在沱江東面。只等今夜兩面夾擊妳。”
　　“沱江東面？”石抹按只轉過頭，向沱江望去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