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章 審案

　　詔獄。
　　範小刀和趙行在詔獄內等候了兩日。
　　在這種非人的地方，範小刀心中不安，雖然人不是他們殺的，但生怕發生什麽變故。倒是趙行十分坦然，該吃吃該睡睡，絲毫沒有在詔獄的人該有的覺悟，用他的話說，平日裏公務繁忙，好不容易放松壹下，就當是放假了。
　　範小刀問，“他們有辦法陷害我們，自然有辦法給我們定罪，妳壹點也不擔心？”
　　趙行道：“我雖然不喜歡丁壹，但他經手的案子，從未有過失手。”
　　這時，門外傳來劉壹手的聲音：“有人來探望妳們。”
　　黑暗中壹個身披鬥篷，頭戴鬥笠的老者出現在他們面前，趙行見到來人，訝道：“妳怎麽來了？”
　　來人大聲道：“我是妳老子，憑什麽不能來？老子在前面跟北周的人鬥得天昏地暗，妳小兔崽子在後面凈給我惹事，來瞧瞧妳死了沒有，妳倒是先怪罪起我來了？我跟薛應雄打過招呼，但是要進來，上下打點，也花了老子三百多兩銀子。”
　　劉壹手道：“尚書大人，這話說的這麽直接，讓我們也很為難啊。”
　　那人摘下鬥笠，大咧咧道：“怎得，既然敢收，還不敢承認了？再說，妳們錦衣衛什麽時候把我們六部放在眼中過？”
　　劉壹手只得訕然尬笑。
　　這話倒是不假，他們錦衣衛經手的案子，除了皇親國戚，就是朝廷權貴，四品以下的官員，除了禦史臺的人，想進來？對不起，沒資格，什麽尚書、侍郎，就算是內閣大學士，也是常客。
　　範小刀問：“妳是禮部趙尚書？”
　　趙煥道：“怎得，不像啊？”
　　趙行劍眉星目，英俊瀟灑，可趙煥卻是虬髯胡，濃眉大眼，身材魁梧，頗有武將之風，無論容貌還是氣質，在外人看來，很難想象這是壹對父子，不過，看趙行的態度，似乎對趙煥並不友好。
　　範小刀哈哈壹笑，“像，怎麽不像。只是我壹直以為，禮部尚書不應該是儒雅風流，知書達禮，像趙尚書這個品種，倒是頭壹次見到。”
　　趙煥道：“我是禮部尚書，而且是大明道德模範，妳竟敢說我不懂禮？信不信老子削妳？”
　　“信，當然信。大人奮鬥壹生，坐在了尚書之位，要是連想削誰就削誰的資格都沒有了，那這個尚書做著豈不也沒了樂趣？”
　　趙煥哈哈大笑，“算妳小子會說話。”
　　趙行又問了父子相見的第二句話，“趙煥，妳來做什麽？”
　　趙行直接稱父親名諱，這在世俗之中倒不常見，但是趙煥似乎是習以為常，道：“來看看妳死了沒有。妳出事之後，京中彈劾我的奏折跟雪片壹樣。”
　　趙行道：“那妳，沒事吧？”
　　語氣雖然有些生硬，但是其中不無關心之意。
　　趙煥道：“還好陛下信任我，那些奏折，他看也沒看，直接轉給我了，我也沒看，直接給下人們當廁紙了，別說，澄心堂的紙，用來擦屁股，還真比茅草紙要軟和，妳要用，我下次讓人給妳捎點來。”
　　壹對父子，在詔獄之內，進行著莫名其妙的對話。
　　範小刀也看得出，趙行與他父親的關系並不好，所以他才不顧家裏人反對，放著大好前程不要，毅然決然加入了六扇門，當壹個小小的捕快。雖說是來探視，兩人說了幾句話後，便沒有進壹步交流，只是大眼瞪小眼，打量著對方。
　　趙行道：“人，不是我殺的。”
　　趙煥道：“妳是我兒子，我還不了解妳？我兒子就算要殺人，也必是十惡不赦之徒，妳放心，來之前我與諸葛賢余打過招呼，他壹定能想辦法幫妳洗脫冤屈。”他頓了壹下，又道：“再過幾日，便是妳母親的忌日，到時候記得去墳前給她磕頭。我走了。”
　　趙煥走後，範小刀問：“妳與趙尚書關系不怎麽好？”
　　趙行沈默片刻，欲言又止，範小刀見狀，也不再追問。
　　……
　　夏雨荷母子被殺壹案，如期在大理寺開審。
　　與孫夢舞壹案不同，由於這個案子事關衙門兩大部門，並沒有公開審理，主審官員正是上次孫夢舞案中的兩位陪審之壹，大理寺少卿杜進良，由於此案是陛下欽派大理寺審案，司禮監的太監陳銓也前來旁聽，雖然他沒有審案權，但有他在，相當於陛下的眼線，誰也不敢造次。
　　範小刀、趙行被帶到了大堂之內，五城兵馬司的馮千金等人，早已恭候多時，摩拳擦掌，想要在稍後的審判中，將二人推向萬劫不復之地，倒是諸葛賢余，氣定神閑，看到二人，微微壹笑，算是打了招呼。
　　書吏官簡單介紹了壹下案情，相當於壹個暖場，讓在場的兩大衙門以及主審陪審官員進入狀態。當然，用得是五城兵馬司的提供的卷宗，待提供完線索之後，馮千金道：“大人，此案涉及六扇門的兩名捕快，按大明律，六扇門的人理應回避。”
　　案子還開審，五城兵馬司就已搬出了殺手鐧。
　　這讓眾人猝不及防。
　　大明律確實有如此規定，除了抗訴之人，其余人都不得參與。範、趙二人是由五城兵馬司擒獲，他們自然是原告方，若六扇門的人回避，那範、趙二人豈不成了面團，任五城兵馬司的人揉捏？
　　杜進良也猶豫不決。
　　壹邊是兵部、壹邊是刑部，兩邊身後都有大佬撐腰，大理寺誰也不敢得罪。更何況，案子與錢駙馬有關，而疑犯之壹，又是禮部尚書之子，看似尋常普通的壹個案子，竟牽扯進如此之多的關系，他終於體會到孫夢舞案之時，順天府尹孫兆海的難處了。
　　這個案子，明面上是壹個普通的謀殺案，但確是朝廷中兩大勢力的壹次試探。這些年來，陛下不問朝政，太平公主仗著陛下寵信，與皇宮內的太監勾結，將兵部、吏部的人事權掌控在手中，這讓朝中的文官集團極度不滿，但其中也不無陛下刻意縱容之意。
　　皇帝沈迷丹道，不問政事，但他卻不是傻子。文官勢力過大，必然會影響到他的皇權。這些年來，內閣的大學士如走馬燈壹般換來換去，卻只是換湯不換藥，無論誰當權，都會打著黎民百姓、江山社稷的口號，向皇權發起挑戰，所以他才會對太平公主的飛揚跋扈睜只眼閉只眼。
　　兩邊狗咬狗，他這個主人才能樂得其所。
　　可是最近太平公主動作太大，甚至做起了賣官鬻爵的生意，每日在駙馬府上跑官之人，絡繹不絕，據說都成了京中的壹道風景線了。
　　這個案子發到大理寺之後，杜少卿壹直住在大理寺，研判卷宗。倒不是案子多復雜，而是其後的關系錯綜復雜，多年的京官生涯，讓他清楚，要想在京中立足，能力如何不重要，能不能站對邊，才更重要。
　　要想兩面討好，誰也不得罪，當個老好人，並不適合復雜的官場。所以，杜少卿才花重金，請宮裏的壹位早已退休的老太監吃了頓飯，討了些主意。他在宮裏眼線多，服侍陛下的小太監們串的閑話，無意間露出的只言片語，對杜進良這種政治嗅覺極高的人來說，已經足夠了。
　　本來以為諸葛賢余會據理力爭，可他的反應卻出乎意料。
　　“既然馮指揮使如此說，那我們只好回避。夏雨荷壹案，由我們六扇門丁壹捕頭全權代理。”
　　眼見目的達到，馮千金嘴角露出壹絲笑意。
　　到了提交證據的環節，第壹個關鍵證人，便是當日率官兵抓捕的帶隊之人劉統領，他上前，單膝跪地，道，“末將劉統領，見過大人。”
　　杜進良奇道：“怎得，五城兵馬司之中，除了指揮使之外，還有統領壹職？”
　　劉統領道，“末將姓劉，統領是我的名字，乃五城兵馬司的巡查校尉。三日前，末將率領兵馬在城東壹帶巡邏，忽然聽到了有人大喊救命，於是帶隊上去巡視，正巧碰到趙行、範小刀二人行兇，旋即將二人抓獲歸案。調查得知，苦主乃錢駙馬的壹個遠方親戚，前來投靠駙馬爺，駙馬爺將他們安置在如家客棧，還贈送了他們壹萬兩銀子，這二人定然是見財起意，行下兇事，請大人明察！”
　　杜進良問，“妳可親眼見到他們殺人？”
　　劉統領道：“那倒沒有。不過距離事發到我們趕至，不過十幾息的光景，案發現場在二樓，現場窗戶關閉，只有壹個出口，而當日下午，除了範、趙二人，並無其他人出入。”
　　“趙行，範小刀，劉統領所說，可是事實？”
　　範小刀道：“荒謬之言！”
　　他站起身，道：“其壹，夏雨荷母子是來找錢駙馬不假，但他並非錢駙馬的親戚，而是多年前，駙馬爺的相好，這次來京城，是想狀告錢守道，拋妻棄子，錢駙馬想出錢擺平，這壹萬兩銀子，其中壹千兩是他托我們擺平此事，另外九千兩，給我們二人的辛苦費。”
　　劉統領道：“錢駙馬在京中名聲素來極好，又豈會幹這種齷齪勾當？”
　　範小刀冷笑，“既然這麽好，不如妳去問壹下他，孫夢舞臨死之前，肚子中懷著的孩子，又是誰的？”
　　此話壹出，眾人皆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