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百九十七章 敬重妳，所以會狠狠打

　　陣前，夏侯琢看到對岸出現了將旗。
　　他曾是大楚的邊軍將領，自然熟悉那將旗代表著什麽，曾經的大楚府兵將軍，象征著的是大楚的至強戰力。
　　雖然大楚在和黑武的數百年爭鬥中，勝少負多，可是大楚的邊軍從來都沒有畏懼過，沒有退縮過。
　　而裴芳倫，就是從邊軍調離，升任為右驍衛大將軍的。
　　在許多邊軍將領心目中，裴芳倫的地位都很高，甚至可以說他象征著壹種精神。
　　可是人總是會變，離開邊軍之後，升任為右侯衛大將軍第二年的裴芳倫，還能做出不等旨意就率軍直撲兗州的壯舉。
　　有人勸他說要等朝廷軍令，等陛下旨意，他說等到了，兗州會死多少鄉親父老？
　　他還說，身為軍人，如果需要等命令才能對侵入國家的敵人還擊，那是恥辱。
　　然而幾年後，他就好像變了壹個人似的。
　　連裴芳倫自己有時候回想起來過往的那些歲月，都會感慨，若他不升遷的話，壹直都在邊軍，也還會壹直那麽純粹。
　　到了那樣的高度後，就不得不去考慮更復雜的東西，權利，欲望，還有將來。
　　夏侯琢沈默片刻後問向李叱道：“我可以去和裴芳倫見壹面嗎？”
　　李叱點了點頭：“小心些。”
　　夏侯琢道：“我就是心裏有些難過，總覺得應該去和他說些什麽。”
　　李叱道：“如果我是妳的話，我也會去。”
　　夏侯琢不想對李叱說謝謝，因為他們之間根本就不需要說謝謝這兩個字。
　　李叱知道夏侯琢的心情會很沈重，他是因為裴芳倫才下決心去邊軍的，現在裴芳倫成了敵人。
　　而且裴芳倫絕非庸才，他在渡河的時候被納蘭部族的騎兵擊敗，那不是他的汙點，換做是誰都會敗。
　　唐匹敵安排了數萬騎兵在那等著他過河，兵力過半的時候突然襲擊。
　　這種情況下，以散亂的步兵對抗兵力更多的輕騎，別說是裴芳倫，換做武親王指揮也贏不了。
　　夏侯琢讓人準備了壹艘小船，只帶了兩名親兵撐船往南岸那邊過去，到河道中間位置把小船停了，丟下錨，然後朝著南岸喊話。
　　“可否請裴大將軍說幾句話？我是北疆夏侯琢。”
　　夏侯琢喊了壹聲後就沒有繼續，對岸的人壹定能聽到，如果裴芳倫不來的話，他也不會強求。
　　然而，很快對岸就有了回應。
　　“我聽過妳的名字，妳在那裏等我片刻！”
　　喊聲之後，很快就有壹艘小船朝著夏侯琢這邊過來，如夏侯琢壹樣，只帶了兩個親兵撐船。
　　兩艘小船在大河中間停下，距離只有不到壹丈遠。
　　夏侯琢心裏有些緊張，整理了壹下衣服後抱拳俯身：“晚輩見過大將軍。”
　　“夏侯將軍，有禮了。”
　　裴芳倫抱拳回禮。
　　他年紀已經不小，和夏侯琢的父親幾乎差不多大，所以夏侯琢以晚輩身份行禮並不過分。
　　“我聽過妳的名字，北疆數年來，是妳帶著邊軍兄弟們力抗黑武人南下，消息傳回大興城的時候，我自己在家裏狠狠喝了壹頓酒。”
　　裴芳倫道：“當時想著，只是可惜了我不認識那少年英雄，若是認得，壹定要好好敬他壹杯。”
　　夏侯琢因為這句話，心潮澎湃。
　　“晚輩當年立意赴邊疆從軍，就是受大將軍影響，在我求學時候，大將軍的名字就刻在我的書桌上。”
　　聽到夏侯琢這句話，裴芳倫沈默片刻，也整理了壹下自己的衣服，抱拳道：“對不起，是我讓妳失望了吧。”
　　夏侯琢搖頭：“我也不知道有沒有失望，只是覺得，大將軍在這，我該來向大將軍行禮，是大將軍用兗州壹戰教會我，男兒從軍，當戍衛邊疆，中原男人的刀，該向外指著。”
　　裴芳倫長出壹口氣，回頭從親兵手裏要過來兩壺酒，扔給夏侯琢壹壺。
　　“敬妳。”
　　裴芳倫拔開酒壺的塞子，仰頭灌了壹氣。
　　夏侯琢也與他壹樣，仰著脖子咕嘟咕嘟的狠狠喝了壹大口。
　　裴芳倫道：“這杯酒，是我替中原百姓敬妳的，北疆不失，中原百姓就免了壹場浩劫，我曾為邊軍，知道那樣的仗有多難打，有多苦，有多殘酷，妳們……妳們沒有後援。”
　　夏侯琢道：“我有，這數年來，黑武屢次南下，支援我的都是寧王。”
　　裴芳倫壹怔。
　　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去過北方了，關於寧王李叱，他所知道的信息，大部分是來自於楊玄機那邊的人所說，還有當初在朝廷裏的耳聞。
　　“寧王……”
　　裴芳倫自言自語了兩個字，然後就沈默下來。
　　夏侯琢道：“大將軍，妳是中原的英雄，妳的邊軍的楷模，晚輩鬥膽想勸大將軍壹句……”
　　他的話還沒有說完，裴芳倫就搖了搖頭：“這不僅僅是各為其主的事，妳知道的，如果我行事只為自己，我不會在這，我也不會還是楚臣，也許早就撇了這壹身甲胄，找地方去逍遙快活，這混沌人間哪還有誰值得我拋頭顱灑熱血。”
　　這次輪到夏侯琢沈默。
　　裴家是大家族，是放眼整個中原都能排進前十的大家族。
　　裴芳倫這樣的人，何來自由？
　　“喝酒。”
　　裴芳倫舉起酒壺。
　　兩個人又是同時喝了壹大口酒，這滿滿的壹壺，兩口之後，都已經過半。
　　裴芳倫問：“黑武人難打嗎？妳知道，我雖為邊軍，可是戍守兗州，很少和黑武人打交道。”
　　夏侯琢點頭：“難打，黑武人身材體型都要比咱們中原人占優，力氣也大，而且他們生性兇狠，以殺人為樂。”
　　裴芳倫心中有些震撼。
　　想想那幾次和黑武人的交戰，夏侯琢就算有寧王李叱的支援，可是兵力上如何能與黑武人相比？
　　再加上黑武人天生的優勢，這樣的仗，打贏壹次就是壹輩子的驕傲，夏侯琢打贏了不止壹次。
　　“了不起！”
　　裴芳倫再次把酒壺舉起來：“敬妳！”
　　夏侯琢舉起酒壺：“敬大將軍。”
　　裴芳倫微微搖頭：“我不值得妳敬。”
　　然後將剩下的半壺酒，壹飲而盡。
　　他隨手把酒壺扔了，再次於小舟上肅立，然後行了壹個標準的大楚府兵軍禮。
　　“老邊軍裴芳倫，給夏侯將軍敬禮！”
　　夏侯琢肅立，回禮：“邊軍新兵夏侯琢，給老團率敬禮！”
　　裴芳倫把手放下來，看向夏侯琢微笑著說道：“雖然朝廷那邊壹直都在說，大楚的邊軍戍衛邊疆抵禦黑武，而寧王李叱卻在邊軍背後偷襲，以至於京州百姓都認為那是真的，可妳說的話我就信，邊軍不騙邊軍。”
　　他緩緩吐出壹口氣：“但我們還是要在戰場相見，我會拿出來我的全部本事，妳也不要掉以輕心，如今我們都不是在對外敵的戰場上，我們是在自相殘殺……勝負便是生死，我也知道，寧軍主力不在此地，妳手中怕是連壹萬人都沒有，若我贏了……我會親自為妳立墳。”
　　夏侯琢點頭：“我在戰場上等妳。”
　　裴芳倫再次抱拳，然後轉身：“咱們回去吧。”
　　夏侯琢壹直看著裴芳倫的小船遠去，沈默著，可是人卻比在剛剛得知對面領兵的是裴芳倫的時候，似乎放下了些什麽。
　　李叱壹直手握著壹桿鐵標在岸邊站著，直到裴芳倫回到了河對岸他才把鐵標遞給身邊親兵。
　　夏侯琢的小船回來，李叱伸手扶著夏侯琢跳回岸上。
　　“備戰吧。”
　　夏侯琢大步往岸上走：“他們會以浮橋和渡船同時進攻，我們要毀他的浮橋，阻止他以優勢兵力直接壓在岸邊。”
　　李叱看著他，眼神有些心疼。
　　夏侯琢回頭看向李叱：“還在等什麽？敵人很快就會進攻，而妳還沒有當眾宣布我為此戰的主將呢，所以麻煩妳快些。”
　　李叱使勁兒點了點頭，快步跟了上去。
　　“他可強了。”
　　夏侯琢壹邊走壹邊說道：“他在兗州戍邊的時候，沒有輸過壹次。”
　　停頓了壹下後夏侯琢笑了笑：“可我更強。”
　　李叱問：“胸有成竹？”
　　夏侯琢道：“他們人多勢眾輪流上，我們器大活好夠持久。”
　　李叱：“……”
　　夏侯琢道：“我可看到了，大營後邊的拋石車，我也看到了，妳在大營裏堆了多少床子弩和排弩。”
　　李叱道：“妳也知道，我是那種窮怕了的人，所以也就是這覺悟了，凡事都要囤的多壹些，盡量多。”
　　夏侯琢想起來李叱在北疆的時候說過那句話……以器換人命，花多少錢都是賺的。
　　“卓青鱗。”
　　夏侯琢喊了壹聲。
　　卓青鱗立刻過來：“大將軍，請吩咐。”
　　夏侯琢道：“如果我讓妳的四千人在後隊，我的人在前邊，妳會不會不服氣。”
　　卓青鱗：“會。”
　　夏侯琢哈哈大笑：“會不服氣的話，妳想怎麽辦？”
　　卓青鱗：“忍著，妳是大將軍！”
　　夏侯琢笑的更加歡暢起來，點頭道：“那就忍著，帶妳的四千戰兵兄弟到後陣，拋石車和排弩床子弩都交給妳，我帶我的人做近戰。”
　　卓青鱗道：“尊大將軍軍令。”
　　他行軍禮，然後又補充了壹句：“但我還是不服氣，因為我的人才最熟悉敵人。”
　　夏侯琢道：“如果我打的不夠好，妳就可以替換我，我的人剛到這，我得讓他們知道，在冀州打出來的傲氣雖然應該留在冀州，可是在豫州也不能輸。”
　　他回身看向河對岸：“哪怕妳們是老唐練出來的兵……別以為我會對妳們服氣了。”
　　卓青鱗也笑起來：“明白！”
　　李叱站在夏侯琢身邊，在這壹刻，他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夏侯琢。
　　在冀州城裏，橫行無忌的夏侯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