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2章

　　眼見迎親隊伍漸遠,隱於人群之中，做了身份遮掩的宣王和寧樂公主,不由站在原地出神眺望。
　　郎與新婦,共騎同行，引道旁無數行人側目，這般於婚日的高宣姿態,在大梁傳統內斂的民風之下，實在算得罕見稱奇。
　　不乘轎輦,不戴紅蓋,真不知這是霍將軍擁美人以諷西涼的特別手段,還是抱得佳人欣悅而發，想在天下人眼前壹番炫耀？
　　寧樂公主思尋不明,慢慢收回了目光，不過認真想想也覺後者作為緣由不太可能，霍將軍威正矜高，又豈會是為貪戀美色而忘記仇恨之人。
　　“五哥,別看了，人都走這麽遠了。”
　　寧樂適時出聲,將身側蕭承凜的思緒喚回。
　　聞言,對方掩飾性地收眼壹笑,神色並無太多異樣，可這笑容卻怎麽看怎麽苦澀。
　　見寧樂的目光依舊打量在他身上,蕭承凜頷首擺出壹副無所謂的姿態，道：“只是驚訝於霍將軍的大膽行事風格,這才不免多看兩眼。”
　　哪裏是看霍將軍啊,方才五哥明明和周遭百姓們壹樣,眼珠子都快定在施霓身上移不開了。
　　寧樂也不知信了沒信,聞言撇撇嘴，忽的有些悵然，“太子哥哥還是閉門不出？我聽說昨日，他甚至連早朝都沒有去上。”
　　聽寧樂忽的換了話題，蕭承凜松了口氣，之後神色微動地點了點頭，語氣不明地開口，“是以身體有恙為由，告了假。”
　　寧樂嘆息，這話誰信。
　　先前太子哥哥求娶西涼女壹事到底已在宮內傳開了，下人不敢妄論主子的碎語，可宮裏女人多，為主的更是不少，此番又是男男女女之間的閑話，豈會少得了被編排壹通，只不過大家顧及著皇後娘娘的面子，這才沒把話傳到耳前。
　　想起最後壹次見太子哥哥，他面色懨懨，整個人壹副無精打采的模樣，寧樂心裏十分不好受，同時更不能理解父皇為何執意將施霓賜給霍將軍。
　　壹個嬌弱怯怯得像朵含苞嫩蕊，另壹個粗凜闊武像是比石板還堅硬，把這倆人硬湊在壹起，哪裏看著都不算般配啊。
　　倒是太子哥哥文質彬彬，舉止儒雅親和，像是個真正會護花的人。
　　霍將軍嘛，縱戰場英勇無雙，無敵馳騁，但為人太冷了些，到底是個不解風情的糙武人，若真論起女兒婚嫁的心儀人選，怕是要往後排壹排了。
　　寧樂這般想著，是完全忘了自己之前也對霍厭懷過女兒家的心思。
　　而認為兩人不般配之人，京中又何止寧樂壹個？那些懷有色心貪心的皇室旁支子弟，暗地裏早就對施霓不知覬覦過多少次，甚至想著聖上無意，太子無緣，何不讓他們有機會撿漏壹次，不想心願到底落了空，施姑娘最後竟跟了壹個他們事先怎麽想也沒有料到之人。
　　霍厭，壹武將粗人，懂什麽憐花惜玉！
　　還有程夫人，又豈會待人和善？
　　眼看著壹朵嬌花就這麽被霸了去，甚至進將軍府連個轎子都沒得坐，不少世家公子壹等紈絝，紛紛唏噓美人時運不濟，想其進府門後，將來定不被疼憐。
　　“走吧，去辦妳的事？”
　　蕭承凜垂眼看向寧樂開口，登時把她的思緒也帶了回來。
　　寧樂壹楞，不再去想別人的事，此番出宮她可不是只為看這個熱鬧。
　　這段日子她在宮裏壹直老實本分待著，明面上也再未提起去尋常生，加之又和母妃誠意認了錯，去了隔閡，這才能尋個看迎親熱鬧的理由，得出宮機會。
　　不為別的，只因之前她滿大街張貼的尋人告貼，時隔半月終於有了回音。
　　告貼上雖未言明尋人者的身份，但五千兩錢銀的賞賜到底是有天大的吸引力，寧樂拿出自己的小金庫，實實慷慨了壹回，就連向來大手大腳的蕭承凜見了其這番作為都嘖嘖直嘆。
　　為了個失蹤的奴才，他這金枝玉葉的嬌妹妹至於這麽上心嘛？
　　不過什麽主子奴才之類的話，他是不會隨意說出口了，寧樂最近最不愛聽他將身份階級什麽的掛在嘴邊。
　　“五哥我們走吧，和那人約在茶樓，時辰差不多快到了。”
　　寧樂開口，心裏不免忐忑，就怕這回又是空歡喜壹場。
　　同時暗自腹誹著，常生啊常生，為了尋妳本公主受了好多委屈，妳真是太壞了！
　　……
　　到了將軍府，霍厭無視眾人，直接親自將施霓從馬上打橫抱下，之後也未得松手。
　　候著的克擇官手持著銀鬥正要行規矩，可看將軍這番架勢實在眼驚，反應過來後忙上前去，將鬥中寓意吉祥的彩果、銅錢延外倒撒，而早就等著的街邊孩童，見狀壹窩蜂地奔來拾撿，途個好彩頭。
　　之後跨馬鞍，自也是將軍抱著過的，施霓這回是掩上紅蓋子了，可到底還是有些羞，哪有新娘進門第壹日腳不沾地的，即便她不是大梁人，也知此為異樣。
　　可成婚的規矩古人來定，將軍府的規矩，卻是霍厭來定，施霓只得聽他的，當即又聽聞周遭壹眾霍家於京中的近親遠親紛紛起哄，施霓顫了下睫，手心不由攥緊他的胸襟來掩替緊張。
　　霍厭有所察覺，輕聲附在她耳邊，安撫著，“放心，摔不了妳。”
　　施霓喃喃著，“不是怕這個。”
　　“那怕什麽？”
　　“不知道。”施霓說不清，可就是很緊張，尤其待會要見他母親，想起那些傳言，不由心生幾分俱怯。
　　“怕我嗎？”霍厭尋了個間隙，又出聲問她。
　　施霓沒有猶豫地搖頭，這裏她唯獨信賴將軍，又怎會怕他呢。
　　霍厭低笑，“那不就行了。這府中人人畏我，就是母親也不能完全做我的主，霓霓若真不安，只管把我哄得五迷三道，有我縱著，這將軍府又豈敢有人為難妳？”
　　施霓聽得耳朵燙燙的，聞言忙低聲輕催，“知曉了，將軍認真看路……”
　　之後的流程進行得很快，拜過先靈，再拜舅姑，只因老將軍已逝，故而北面西階的位置只有靈位，霍厭引著她躬身拜過，之後再轉到東面，面拜他的母親。
　　施霓恭恭敬敬，全程不敢有絲毫的怠慢。
　　蒙著蓋頭，她看不到程夫人的神色，不過如此隔絕視線，反倒叫她松了口氣。
　　夫妻交拜過後，堂前算得禮畢，施霓暫被安置到了西屋，將軍則在前院宴酒會客。
　　程夫人參完禮，很快沒什麽興致地言說神累，之後被攙扶回了東屋休息，不過她是當真身體不適還是托詞壹言，來客也是會意相視，壹眼就能辨認出來。
　　可憐那嬌滴滴的大美人，嫁了個心有隔閡的夫君，還要日日相面壹個仇恨未消的婆母，以後的日子能好過得了？在場不少人如此作想。
　　眾人忙於堂前酒席，仆婦們在帳中撒完果，念完敬語後也很快退下，於是房間漸漸冷清下來，只施霓和阿降兩人在內。
　　屋裏掛著的彩綢不多，紅燭也只點了二三盞，看著光線昏昏的，沒個喜事的熱鬧感。
　　兩人靜等了壹會後，阿降閑來無聊又在室內壹圈環視，之後確認門外無人偷聽，才敢輕輕蹙眉言道不滿。
　　“姑娘妳瞧，這屋裏擺設也太簡單了些吧，只有木桌書椅，連個梳妝臺都沒安置，也就姑娘坐著的這張櫸木雕龍撥步床看著好些。”?
　　說完她又走近，伸手摸了摸床架，不禁困惑來了句，“竟還有淡淡的木香，難不成這床是新換的不成？”
　　施霓聽阿降說個不停，也有好奇，於是自己伸手將紅蓋頭掀起，心想反正現在無人，將軍還要吃頓酒壹番應酬後才能過來，便覺掀開片刻也沒什麽。
　　擡眼入目，見確如阿降所言，若忽略那紅綢囍字，房間的確空落又顯暗沈，沒有溫馨之感，倒是寒戾更多。
　　再看那紅木書桌壹旁的橫架上，置著將軍那把不常離身的黑金寶劍，便壹瞬想通，其實真正格格不入的，該是她和這滿屋突兀的紅色。
　　“將軍本就是這樣的風格，難道妳還想將軍能在房間裏插幾朵溫馨的花不成？”
　　阿降反駁不了，想想也是這個道理，將軍那樣的人，本身就與溫煦沾不得壹點邊，他是武將，戰場殺伐決斷，行事慣以狠厲，又怎能要求他生活上待人寬柔呢。
　　思及此，阿降不禁為施霓犯愁。
　　“那姑娘應對將軍時，壹定要小心哄著來啊，將軍孔武，又力大如蠻牛，姑娘若受欺了可如何是好。”阿降邊說著，面上也帶著壹臉認真的憂色。
　　“將軍又不是洪水猛獸，阿降杞人憂天了。”
　　施霓這般說著，可神色卻幽幽變得不自然起來。
　　誠然，她知曉阿降的意思絕對單純，無非是擔心她在府中受欺，可新婚之夜，又臨於床前說這樣壹番話，實在成了說者無意，而聽者卻難免有心了。
　　又過了半個時辰，廊道裏終於傳來些聲響，阿降身姿壹凜，慌亂地幫施霓把紅蓋頭重新帶上。
　　“好像是將軍來了。”
　　施霓“嗯”了聲，手指合在壹起絞了絞，聽到木門嘎吱壹聲從外被推開，她呼吸聲都跟著壹同屏住了。
　　“無需在房內伺候，妳下去了吧。”
　　“……是。”阿降最後擔憂地看了施霓壹眼，只好依言退下。
　　施霓又聽房門閉合的聲音，知道此刻房間內只他們兩個人了。
　　不過將軍似乎沒有立刻走近，施霓在自己有限的視線範圍尋不到他，有些茫然，不過過了片刻，就聽桌前傳來倒酒的聲音。
　　是了，兩人的合巹酒還沒交飲。
　　很快聽到兩杯落盞，施霓神思壹定，見將軍的壹雙亮頭黑靴已經邁到眼前。
　　蓋頭被掀了去，施霓長睫顫顫地輕擡，傾世姿顏展露，美得驚心動魄。
　　瞬間，霍厭只覺得口幹得緊。
　　心頭因飲酒而釀出的躁意難以平復，看她又壹副羞怯模樣，霍厭腹下燃火，直想立刻去飲露撲滅。
　　緊了緊指腹的酒杯，他心頭暗嘆了口氣，目光凝在施霓的明艷面龐上，明明渾身都透著渾然天成的嫵媚嬌妍，可偏偏眼神總純得不像話，引得人想占有，蠱得人欲犯錯。
　　霍厭有點不要臉地想，有些事，真怪不得他貪啊。
　　尤物身下媚轉，聖人許是能忍，可他不是什麽聖人。
　　施霓眼瞼微收，被盯得有些不安，可很快鼻尖聞聽到將軍身上明顯的酒氣，方才她還不覺多濃烈，可眼下這樣無隔挨近，自然辨得清晰。
　　“他們灌了將軍好多酒嘛？”施霓擔心地問。
　　霍厭擡手，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臉頰，沈啞言道，“今日本將軍難得高興，由他們無規矩放肆壹回。”
　　施霓被他摸得臉色好紅，明明就是普通的動作，可被他這樣壹做，就總叫人覺得異常羞恥難挨，摸臉就摸臉嘛，這樣撩蹭算怎麽回事。
　　“今晚再喝最後壹杯。”他遞過酒杯。
　　施霓立刻接下，合巹酒要重視的，於是她忙站起身來很正式地準備交杯，而看她這副嚴肅模樣，霍厭被取悅得很是滿意開懷。
　　“乖。”
　　他伸手往她頭頂寵溺地撫了撫，之後引著她動作，壹杯交杯酒在彼此繾綣的眼神中，仰頭飲畢。
　　酒杯被他轉身兩步放回桌上，再回身時，他眸底明顯深濃了許多。
　　施霓自當有所了然其中意味，只是還未來得及緊張，就被霍厭湊近壹下打橫抱起，之後聽他噴薄而出的氣息打在自己脖頸，有點熱，施霓不禁顫軟了身。
　　被壓到床上，霍厭半點不收斂，直接壹邊親著她的脖子，壹邊耐心十足地幫她拆除了發飾，連帶衣衫外袍，腰身袂帶，盡數都被丟到了撥步床下。
　　施霓衣領被扯開，只覺得驟然壹涼，不過很快又被火熱壓覆。
　　這時，居然還能聽到他閑語。
　　“霓霓方才，和阿降說了我的壞話？”
　　施霓壹瞬驚訝，心想方才不會真有人聽墻角，把阿降抱怨房間擺設暗沈壹事道給他了吧。
　　不過想想的確覺得也有可能，她雖為新婦，可到底是西涼人，今日初進將軍府，被人防備也在所難免。
　　可這，應該算不上壞話吧。
　　施霓忍著胸前的癢，喃喃的為自己與阿降平反，“哪敢呀，不過就是阿降覺得將軍房間暗色太多，即便掛上紅綢，貼上囍字，也有點不顯熱鬧罷了。”
　　“是嘛？”他嘴上力氣忽的重了些，留下印記後，才滿意又問，“那妳怎麽說？”
　　施霓當即只覺煎熬得要命，身上酥酥癢癢，連帶大腦跟著昏沈，可偏偏這種時候，還要保持神思清明來回答他的問題。
　　“我……我說將軍風格本就如此，總不能強人所難，為房間布置溫馨些，還強迫著將軍學會插花那等磨時間的雅事吧。”
　　雙手被他束在壹起高舉過頭頂，如此姿勢，施霓羞恥難挨，邊說著邊眼角掛了淚光。
　　霍厭明明聽清楚，卻又問，“學會什麽？”
　　驟然感受到熱意貼近，施霓顫著已經說不出話來了。
　　霍厭蹭到她，嘴上催促，“霓霓說話，到底要我學什麽？”
　　將軍為何執著糾結這個呢？施霓想不明白，被他迫著只好茫然回說。
　　“學，學會插花，不過就是玩笑之言，將軍莫責怪。”
　　“舍得怪嗎？”
　　他哂笑壹聲，頓了頓，又壹下含咬住她的耳垂，動作往裏磨，施霓抿唇，抓緊他的肩頭，痛得眼淚汪汪。
　　“將軍……”
　　她聲嗲得不成樣子，淚也沾他身上，而霍厭自覺無恥，在占下她的時候，還故意問了句。
　　“插花。”他壹字壹頓，“還用學？”
　　遽然明白過來他的言指，施霓瞪大眼睛，羞得壹瞬哭了出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