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2章 這壹定是體制問題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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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“能讓舂米事半功倍的器具？”
　　閻諍看了黑夫壹眼，又瞧了瞧自己吃剩壹半的年糕餅子，若有所悟。
　　不過他卻沒有過多的追問，而是沈吟思索起來，半響後才道：
　　“這些器具機巧，都歸工師管轄。《工律》有言，物勒工名，以考其誠，功有不當，必行其罪。百工之事，由鹹陽內史監管，各郡、縣則由縣令監管，縣令之下有縣工師，負責管理縣中百工。每壹年，縣工師都要上繳所制的器具、兵器到郡上評比，若被評為下等，便要受罰，若連續三年被評為下等的，加重懲罰。”
　　黑夫頷首，秦國的農、工，都有設置了壹套從上到下的官職進行管理，難怪能把國內資源統統集中到戰爭上。而且手工業以官辦為主，還經常搞考核評比，像他姊丈那樣的個體工匠反倒是少的。
　　說完罰，閻諍開始說賞了：“反之，我秦國素來不喜沒有實用的奇技巧淫之物，而提倡功至為上，若百工之人有增加實效的器具獻上，且真的能達到所說的效果，也應當有賞賜，或賜爵、或賜錢……”
　　黑夫聽懂了，所謂的“功至為上”，就是註重效用，或謂“功能至上論”。
　　這的確很符合秦國人的性格，打個比方，鐵劍雖然經過千錘百煉，可以比青銅鋒利耐用，但既然無法大規模制造，大規模裝備軍隊，便不為秦軍所青睞。
　　鐵甲也是同理，雖然燕國、楚國已經開始有身披鐵甲的精銳部隊，但秦軍依然清壹色的皮甲，畢竟這東西光靠罰款，每年都能罰得上萬副。
　　再者，想要鐵兵、鐵甲，大敗敵軍後，從俘虜屍體身上拿不就行了……
　　總之，低成本、大規模、好用，這才是秦國官府青睞的要素。
　　黑夫這下樂了，自己家裏的踏碓，不就是這樣的好東西麽！
　　他可算明白了，為什麽秦國沒有像推廣牛耕壹樣，將北方齊魯壹帶已出現的石磨推廣開來了。大概是因為石制的磨在這時代造價不低，難以做到澤被家家戶戶吧，也就是富貴人家學著造壹個，傳播極其緩慢。
　　可踏碓不同，其構造簡單，隨便來個工匠瞧壹眼，就能仿造，而且材料也好找，造價低廉。
　　“這可是大功壹件啊。”
　　黑夫正開心著，覺得這回去縣城考核，順便向縣工師獻寶，說不準又有爵位、賞錢要到手了。以後要是能持續不斷地推出類似的發明，壹路升爵發財不是夢。
　　然而，閻諍卻給他當頭澆了壹盆涼水。
　　閻諍面色嚴肅下來，對黑夫語重心長地說道：
　　“老夫還是要提醒妳壹句，若不是百工籍貫的人獻上此物，官府或許會先收下東西，卻要懲罰獻物之人壹番。嘿，到時候別說做亭長，黑夫，妳恐怕連這公士爵位，都要保不住了！”
　　……
　　這天午後，黑夫早早辭別閻諍，結束了自己的最後壹堂課，明天壹早，他就要前往縣城，參加臘月初壹的官吏考核。
　　離開匾裏，走在回家的路上，黑夫依然滿腦子都是閻諍告誡他的事。
　　閻諍澆滅了黑夫的美夢，並且給黑夫說了壹個許多年前，他在鹹陽禦史府核對律令時，聽禦史府法官講的故事……
　　從前韓昭侯喝醉酒睡著了，掌帽官怕他冷，就給他身上蓋了衣服。韓昭侯睡醒後看到身上的衣服，問近侍說：“蓋衣服的是誰？”近侍回答說：“掌帽官。”昭侯便同時處罰了掌衣官和掌帽官。
　　韓昭侯處罰掌衣官，是認為掌衣官失職；他處罰掌帽官，是認為掌帽官越權。不是不擔心寒冷，而是認為越權的危害超過了寒冷。所以明君駕馭臣下，臣下做好本職工作即可，不能越權去立功，超越職權就該治罪……
　　那個口吃的韓非還將這個故事總結為：“使雞司夜，令貍執鼠，皆用其能，上乃無事。”
　　這就是法家思維了，對於官員如此，對百姓戶籍，同樣如此。
　　秦國從商鞅變法，給社會各類人員劃分籍貫後，就規定什麽籍貫的人，就應該幹自己本職的工作：
　　士伍種田打仗，百工制造工具，商賈販賣有無，官吏好好管理地方。
　　所以在秦國官府眼裏，若是壹個士伍不好好種田服役，而整天琢磨機巧、賺錢，那就好比貓兒不好好捉老鼠，卻跑去學公雞打鳴壹樣。
　　就算妳真做出了好東西，也絕對不能褒獎，若是為了壹件小器物，卻樹立了不良的風氣，給人非分之想，爭相效仿，那還了得？這秦國的秩序，不就亂了麽？
　　所以，對這種不安分的人，官府要先收下他獻上的東西，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口頭表揚壹番，然後再狠狠地處罰此人……
　　器物無罪，人有罪。
　　正因如此，過去百年間，哪怕張儀、甘茂等山東遊士入秦後靠著壹張嘴驟然成為顯貴，秦國人卻只是默默地看著，而不會動心思也學著去做遊士，謀富貴。
　　因為他們不是專門給外國人才設置的”遊士籍“，所以秦國人哪怕再艷羨，卻也清楚，那條路，永遠都不屬於自己。
　　他們只能壹代接壹代的種地、當兵，遵循著商鞅劃定的利出壹孔。
　　後世的人恐怕有些無法理解，秦國的籍貫界限，不是妳隨便能跨過的，攔在黑夫面前的，是高山，是雷池，是天塹……
　　“這麽說，除非我有朝壹日做了工師，或者負責此事的主官，否則，想靠創造發明創造升爵位的法子，是不可能了？”
　　黑夫欲哭無淚，原來走了半天，前面是壹條死胡同啊。幸虧自己沒有急沖沖地去縣城獻寶，不然就陷進這個大坑裏去了，前面無數努力，頓成白費。
　　雖然道理是這樣，可黑夫依然覺得不對，怎能因為戶籍管理，而抹殺了人們發明創造的積極性呢？
　　“這壹定是體制問題！”他憤世嫉俗地朝著老天揮了揮拳頭。
　　看來關於踏碓，黑夫不得不重新思量壹番了。
　　正想著時，他卻看見，前頭的路上，有個人影急匆匆地朝這邊跑來，卻是他的弟弟驚！
　　驚也看到了黑夫，跑得更急了，還在半道上摔了壹跤，滾了壹身泥。
　　“出何事了？是不是阿母？”黑夫心中感到壹陣不安，第壹反應是母親是不是又生病了，連忙過去扶起驚問道。
　　“不是……”
　　驚滿臉焦急：“裏正不知從何處得知，我家有能舂谷更便利的踏碓，便逼著姊丈也給他家造壹個，姊丈不從，裏正竟煽動全裏的人，將咱們家圍了！”
　　“還有這等事！”黑夫面色頓時壹變，但隨即卻反應過來：“那妳是怎麽出來的？”
　　“當時在外砍柴，回到家見狀不妙，便想來尋妳，裏監門放我出了裏門……”
　　“原來如此。”黑夫又問道：“裏正煽動裏人圍了我家，到底想作甚？”
　　驚氣得咬牙：“裏正要伯兄和姊丈將踏碓交出來，分享給全裏的人，壹起用！其實就是他自己想要！如今十幾戶人受他慫恿，都堵在門口呢！仲兄，快隨我回去看看吧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