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六十三章 朝議（下）

　　方錚大聲道：“皇上，這些地上跪著的人，都應該被拖出去砍頭，誅九族！”
　　此言壹出，滿堂嘩然。
　　跪在地上主張求和的大臣們擡頭怒目瞪著方錚，目光很是惡毒，努力維持著朝臣的儀態，卻無人對方錚破口大罵。
　　“看什麽看？妳們這群敗類！國家就是毀在妳們這群人手裏，說什麽突厥銳不可擋，說什麽國庫空虛，這些都是借口！是妳們怕死怯戰的借口！”
　　方錚大有“橫眉冷對千夫指”之凜然氣勢，毫不示弱的瞪著他們，鄙夷道：“我年紀沒妳們大，書讀得沒妳們多，見識也沒妳們廣，但老子的人格卻比妳們高尚了不知多少倍！妳們吃著君王的俸祿，享用著百姓們血汗納上的民脂民膏，幹的事情卻連禽獸都不如，都說食君之祿，為君分憂，妳們倒好，每年領著大把的朝廷俸祿，卻直接把皇上和百姓們的性命送上絕路！妳們還要不要臉？”
　　“敵人還沒開打呢，妳們就嚷嚷著投降，求和，妳們的氣節哪去了，風骨哪去了？讀了那麽多書，什麽叫‘舍生取義’都不懂？突厥人再厲害，也跟咱們壹樣，倆肩膀扛壹腦袋，誰比誰狠？誰不如誰？妳們以為送些財物珠寶給突厥可汗，他就會大發善心不犯我邊境了麽？妳們都是這麽大把年紀了，想事情怎麽還如此天真？肉包子打狗什麽意思懂不懂……”
　　“綜觀歷朝歷代，在面對外族侵略的時候，有哪壹朝的朝廷因為求和納貢，最終得了好下場的？無非是多換幾年殘喘之息罷了，‘量中華之物力，結與國之歡心’，最後尊嚴盡喪，國庫全空，亡國之日便接踵而至，諸位大人熟讀史書，何以教我？”
　　“反過來說，凡在外族侵略的時候，朝廷上下壹心，共擊外辱，將士眾誌成城，浴血征戰，這樣的朝廷，這樣的國家，往往在擊退外族之後，煥發出強大的生命力，王朝將經久不衰，愈發強盛，這是對國家和民族的考驗，通過了考驗，上天必會厚待，各位大人，妳們身為朝臣，國之生死存亡，便在妳們壹念之間，本官想問問妳們，當妳們選擇了投降求和之時，妳們的心中到底有沒有裝著江山社稷，有沒有考慮過皇上和萬千百姓的安危？覆巢之下無完卵，妳們有沒有設想過，如果因為妳們今日主張的求和，致使突厥人占領了我華朝的大好江山，妳們的父母妻子兒女將來會不會淪為突厥人的奴隸和玩物？那個時候，妳們會不會後悔今日求和之舉？”
　　方錚壹席話振聾發聵，說得跪在地上的大臣們面色赧赧，皆垂首不語，不少大臣趁人不註意，又在角落裏悄悄站起了身。
　　坐在龍椅上的胖子聞言欣慰點頭，望向方錚的目光充滿了感激。
　　林騰臉色壹陣青壹陣白，半晌說不出話來，最後狠狠壹甩袍袖，冷笑道：“好壹個大義凜然的方大人！老夫敢問大人，妳若主張出兵抗擊突厥，打算怎麽與突厥人打？如今國庫已空，糧草難繼，兵力匱乏，將士們難道光喊著殺敵報國的口號，空著肚子跟突厥人拼命嗎？這樣的抗擊外敵，與飛蛾撲火之愚行何異？近年來，我朝三場平叛之戰，已損耗太多的國庫錢財和糧草，兵力也壹直未曾補充，就靠這麽點實力，便想北拒突厥於國門之外，方大人，妳是不是將國事想得太天真了？”
　　方錚大怒：“老而不死的老賣國賊，若不是看妳年紀大了，老子非得好好抽妳壹頓！妳丫莫非是突厥人生出來的？突厥人給了妳什麽好處，妳這樣為他們說好話？”
　　林騰怒道：“方大人，請妳註意口德！這裏是朝堂，商議國事之地，不是妳撒潑橫行的市井大街，老夫自有老夫的主張，莫非說不得嗎？”
　　方錚也怒道：“朝堂上說的是人話，妳那是人話嗎？無君無父之言，簡直禽獸不如！”
　　林騰被方錚左壹句禽獸，右壹句賣國賊氣得兩眼翻白，畢竟七老八十的人了，哪受得了被壹後生小子如此辱罵？聞言頓時面色壹陣蒼白，眼看壹口氣就快喘不上來了。
　　身旁跪著的戶部尚書杜松君見狀急忙站起來扶住林騰，然後盯著方錚緩緩道：“方大人，老夫非賣國之人，之所以贊同議和，乃因國庫實在拿不出多余的銀兩，老夫主掌戶部，近年來國庫入不敷出，平叛，賑災，發餉，修陵，幾項大的支出，已將國庫耗得幹幹凈凈，老夫請問大人，沒有銀子，怎麽打仗？”
　　群臣聞言頓時大表贊同，是啊，打仗打的是國力，拼的是國家的底子，沒有銀子怎麽打？發餉，買糧，打造軍械，兵器，哪樣不需銀子？國庫空了，根本就沒錢造這些東西，難道要將士們每人拿根燒火棍上前線嗎？
　　胖子也深深嘆了口氣，神情越來越悲涼，父皇把這大好江山交給我，難道我連守住它的本事都沒有，老天註定我要做那亡國之君麽？
　　方錚見群臣的臉色，頓時明白，有沒有銀子，是決定戰或和的關鍵因素，若國庫有了銀子，想必這些大臣們誰也不願背上個賣國的惡名，特別在方錚剛才壹番強勢激烈的言語之後，更沒人敢站出來再說求和之論，惹得方錚破口大罵了。
　　掃了杜松君壹眼，方錚哼道：“杜尚書，妳掌管戶部，妳且說說，若跟突厥人打這場戰，大概需要多少銀子？”
　　杜松君沈吟了片刻，緩緩道：“若從現在開始打造兵器軍械，發餉，募軍練軍，購軍糧的話，所有這些加起來，估摸要三百余萬兩左右，這還不包括戰後死傷將士的撫恤……”
　　方錚狠狠壹拍胸脯，結果用力過大，拍得自己岔了氣：“咳咳咳咳……我出！咳咳咳……”
　　此言壹出，滿堂皆驚，大臣們望向方錚的目光各異，有的不可思議，有的驚喜莫名，還有的則滿臉冷笑。
　　胖子坐在上面頓時流下淚來，心中久久激蕩不平，滿朝大半臣子皆言求和之時，只有方錚站出來怒斥群臣，力主抗敵，並且還願意自掏腰包充軍費，這才是真正的朋友，兄弟啊！
　　胖子不由暗自慶幸，那個尚帶著幾分寒意的春天，他選擇了明道書院入讀，窗明幾凈的課堂內，他認識了方錚，從此二人結下深厚的友情，這個朋友，他在危難之時保護過自己，他還費盡全力將自己推上皇位，今日又在自己幾近絕望之下，力挽狂瀾，生生扭轉了他幾乎亡國的命運。
　　上天賜我如此良友，實是待我不薄啊……
　　杜松君聞言壹楞，驚異的打量了方錚壹番，他想不到，素來小氣吝嗇的方家大少爺，今日為何如此慷慨，居然自掏腰包充軍費，這小子莫非瘋了？妳方家再有錢，能資助壹支國家軍隊多久？
　　沈吟了壹下，杜松君試探道：“那個……將來戰事結束，死傷將士們的撫恤……”
　　方錚凜然的俊臉閃過幾分陰霾，咬著牙硬邦邦的道：“……也是我掏！”
　　“那……戰後城池的修復……”
　　“……我掏！”
　　“……戰後難民的安置……”
　　“……我掏！”
　　“戰後發放農具種子……”
　　“……杜老頭，妳丫有完沒完？刑部楚尚書呢？杜老頭惡意敲詐朝廷命官是個什麽罪名？”方錚發飆了。
　　楚尚書捋了捋胡子想了壹下，沈穩的道：“……雙方妳情我願，算不上罪名。”
　　方錚怒：“……黑哨！”
　　這時坐在龍椅上的胖子平復了激動的情緒，站起身，掃視著滿朝文武，緩緩道：“好了，諸愛卿不必再議，朕已決定，北伐突厥！”
　　金鑾殿上，皇帝的決定便是最終決定，此時不論心中願不願意，大臣們皆伏身跪拜道：“吾皇聖明！”
　　基調定下，接下來便是討論北伐的具體施行計劃了。
　　這時林騰又站了出來，滿臉冷笑的看到方錚，道：“方大人力主北伐，現在銀子有了，老夫請問，該怎樣出兵，以何種策略擊敗突厥人？”
　　方錚捏緊了拳頭，生生忍住狠揍他壹頓的沖動，這老不死的，心中燃燒著壹把旺盛不熄的賣國之火呀！散了朝之後壹定要命影子查查他，狗日的肯定跟突厥人有什麽勾搭……
　　挺了挺胸，方錚傲然道：“計劃當然有……”
　　林騰冷笑道：“老夫願聞其詳。”
　　方錚傲然的伸出壹根手指，大聲道：“第壹……”
　　群臣盡皆將耳朵支得高高的，想聽清楚方錚對付突厥的具體計劃是什麽。連胖子都忍不住將身子微微前傾，壹副洗耳恭聽的模樣。
　　方錚手指伸了半天，見自己成功的吸引了眾人的註意力，不由面帶得色的點點頭，繼續道：“第壹嘛……咳咳，秘密，高度軍事秘密。”
　　眾人皆倒。
　　坦然迎著眾人鄙夷的目光，方錚毫不在乎的嘿嘿笑了兩聲，目光有意無意的瞟了林騰幾下，道：“這麽高級的軍事秘密，怎麽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？妳們剛才壹致主張求和，我怎麽知道妳們中間有沒有暗中通敵賣國之人？萬壹把我的計劃傳給突厥人知道了，豈不是會令我軍壹敗塗地？妳們真當我傻啊？這事兒我只說給皇上聽。”
　　眾人大怒，壹致憤聲責問大罵方錚，方錚充耳不聞，只是嘿嘿冷笑，不言不語。
　　當日的早朝，便在這壹片鬧哄哄的氣氛下不歡而散。
　　金鑾殿通往禦書房的路上，大群的小黃門和禁軍士兵們遠遠跟在胖子後面，方錚則與胖子並排走在壹起，二人邊走邊談。
　　“方兄，今日多虧有妳，否則今日早朝怕是不能善了……”胖子感激的道。
　　“咱們除了君臣之外，更是患難的好兄弟，兄弟有難，我怎能袖手旁觀？”方錚笑瞇瞇的擺了擺手。
　　胖子忽然冷笑道：“那幫求和的大臣，哼！他們求和，突厥人將來占了江山，看在他們求和有功的份上，必定讓他們繼續當官，許他們榮華富貴，求和對他們來說，只有好處，沒有壞處，倒是打得壹手好算盤，今日我將這些人都記下了，以後我會慢慢的把他們都撤換掉，這些賣國求榮之徒，做官做得連壹丁點兒的廉恥骨氣都沒有了，要之何用？”
　　方錚點頭道：“妳確實應該清理壹下了，突厥進犯在即，此時朝堂上下必須齊心協力，團結壹致，容不得這些心存異誌之人混雜在朝臣之中，否則於我大事恐有不利。”
　　說起突厥進犯，胖子苦著臉道：“突厥人來了，方兄妳可有辦法？我知道妳點子壹向很多，幾年前突厥犯境，不就是被妳壹條離間計給破了嗎？現在妳可得再幫我想個好法子才是啊……”
　　方錚搖頭道：“哪有那麽多的法子？這個世界很公平，以弱勝強之說，畢竟只是極少數，大部分時候，我們還是得硬對硬的拼實力，很明顯，我們現在的實力不如突厥……”
　　胖子晦澀道：“這我也知道，老實說，我現在心裏有點發毛，若犧牲了萬千將士的性命，結果仍換來江山易主，百姓塗炭，我的罪過可就大了……”
　　方錚瞪了他壹眼，道：“妳怎麽也這調調？還沒開打就慫了？怕什麽，突厥人也沒見多長根鳥出來，怎見得咱們就壹定打不過他們？”
　　胖子期待的望著他：“那妳說怎麽辦？”
　　方錚沈吟半晌，皺眉道：“……還真有點難辦，辦法慢慢想，壹條條的補充吧，妳也別光指望我，得空把魏承德，馮仇刀，韓大石這些主戰派大臣都叫到壹起商議商議，我的看法嘛……”
　　“第壹，派人給突厥默啜可汗送金銀珠寶……”
　　胖子愕然：“妳……妳沒病吧？剛剛林騰也是這麽說的呀，妳幹嘛把他罵壹頓？”
　　方錚翻著白眼道：“做法雖是壹樣，可出發點不同，那老家夥是真心實意的賣國，生怕賣得不夠幹脆利落，我這是以金銀交好突厥，以慢默啜之心，讓他對咱們產生輕視，認為我華朝已是他囊中之物，這樣壹來，默啜下手的第壹目標就是幽州之外的默棘連國師，還有那可憐的剛登上汗位的小可汗了……”
　　胖子擦著冷汗，看了方錚壹眼，道：“方兄，妳好陰險……默棘連若被默啜滅了，對咱們華朝也沒好處呀。”
　　“不需要好處，我只需要時間！”方錚嘆了口氣道：“我們的時間太少了，能爭取壹分是壹分……所以，第二，我們要馬上派出使節，與國師默棘連聯絡上，告訴他，我華朝會無條件支持他和小可汗復國，需要什麽只管向咱們開口，他手下不是還有十余萬突厥勇士麽？我們的要求就是，他這十余萬勇士，必須要抵擋住默啜的進攻，不論用什麽方法，至少也要抗住壹年的時間。”
　　“為何要壹年？”胖子不解道。
　　方錚嘆氣道：“這壹年內，咱們不能派壹兵壹卒出戰，關上國門，壹門心思募兵，練兵，直到我們新募的將士有能力與突厥壹戰，唯有提高咱們自己的實力，才能與突厥拼個高下……”
　　胖子點頭，隨即疑惑道：“可是……默棘連和那新立的小可汗已經被打得如同喪家之犬，他們還能抗得住默啜的節節進攻嗎？再說，咱們這麽明顯的要他去送死，他會願意麽？”
　　方錚笑道：“不願意也不行呀，他現在打出的旗號是為小可汗報殺父之仇，就算咱們不幫他，他都得跟默啜死磕下去，不然的話，他若放棄抵抗，降了默啜，估計這家夥以後在草原上都沒臉擡頭做人了，以草原人的性子，誰會看得起壹個不報殺主之仇，反而投降了敵人的國師？更何況，我看那國師也不是省油的燈，草原可汗的位置，他未必就沒興趣，老家夥壹直隱藏得很深，我幾年前跟他談判時就察覺到了……”
　　胖子興奮道：“如此說來，默棘連肯定不甘失敗，若咱們將軍械兵器和糧草源源不斷給他送去……”
　　方錚笑瞇瞇的接道：“這就像多年接不到生意的妓女，忽然碰到壹個多年不沾女色的急嫖客，嘿嘿，幹柴烈火啊……”
　　胖子使勁點頭：“方兄的比喻很是貼切……”
　　方錚笑道：“我除了當官當得不錯，文才也是壹流的……現在咱們急著要做的，就是這兩件事，第壹，利用默棘連拖住默啜壹年時間，第二，咱們趕緊募兵練兵，用壹年的時間打造壹支精兵，練兵的將領嘛，我覺得馮仇刀不錯，讓他去負責比較好，兵器，戰馬，糧餉，朝廷都提供給他……哎，我剛剛說借給朝廷三百萬兩，妳打算什麽時候還給我？”
　　胖子聞言嚇得虎軀壹震：“借？妳……妳不是說送嗎？”
　　方錚虎軀也壹震：“送？妳開什麽玩笑？三百萬兩啊！妳以為請客喝花酒，誰請都壹樣？我不管啊，親兄弟，明算帳，這三百萬兩妳哪天寬裕了壹定要還給我，妳是入不敷出，我也是慘淡經營啊……”
　　胖子眼珠轉得跟車輪似的，然後仰天望天，很深沈的模樣，沈吟半晌，負手道：“嗯……這確實是個問題，這個問題……很嚴重，很嚴重……”
　　胖子喃喃自語，然後漸漸走遠，身形那叫壹個健步如飛。
　　“餵，胖子，死胖子，靠！妳該不會想賴帳吧？”方錚急了，拔腿便追著胖子跑去。